据季理斐(Donald MacGillivray)在《基督教来华百年史(1807-1907)》[A Century of Protestant Missions in China(1807-1907)]一书中记载,近代以来最早访问杭州的传教士是美国北长老会的丁韪良(William Martin)和兰金(Henry Rankin),时间是1857年。不过,丁韪良本人所记载的时间是1855年。丁韪良和兰金二人对杭州只是探访,他们游览了“点缀着无数亭台楼榭、睡莲荷花”“沿岸有众多宝塔和寺庙”的西湖,并在西湖边一个风景优美的寺庙里睡了一晚,便离开了杭州。最早在杭州建立传教据点的,是英国圣公会传教士包尔腾先生(John Shaw Burdon)和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倪维思先生(John Livingstone Nevius),时间是1859年。太平天国战争一度打断了传教士们的计划。1864年夏季,太平军败走杭州,这座城市在断壁残垣中开始重生。 图 | 传教士倪维思 与此同时,随着中国的大门进一步被打开,越来越多的传教士踏足杭州,留下了珍贵的记录。 街道与店铺 城墙是许多传教士初来杭州的第一印象。1859年,倪维思夫人随夫君从宁波来到了杭州,便被杭州九米之高的城墙所震撼。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来恩赐(David Nelson Lyon)在1870年1月来到杭州时,他在日记里描述这座城市被一道十二英里长的围墙围了起来,其中有十个城门以及数个水门,而英国圣公会的传教士慕雅德(Arthur Evans Moule)则对杭州的城墙和城门描述得更加具体和形象: 城门呈精致、标准的拱形,有二十五英尺高,城墙上则有埤堄和炮眼。“这种城墙是一个宏大土方建筑,底部宽,向上略微变窄,表面是花岗岩。其平均宽度,足以让六七个人在埤堄的掩护下沿着平整的路面在城墙上并肩前进。 在慕雅德看来,这种城墙对于现代大炮而言也是巨大的阻碍。 图 | 慕雅德 图 | 杭州古城墙 穿过城门,倪维思夫人和她的夫君进入了杭州城,她发现杭州的街道都是用石头铺砌,干净且宽阔,街边的很多店铺和私宅都非常高大。“和一般的中国城镇不同,此地空气中就弥漫着一种尊贵与举足轻重。”而慕雅德则用生动的文笔,描述了杭州城街边丰富多彩的店铺。最漂亮的是水果店。和其他一些店铺不同,水果店总是店门大开,无论是柜台还是地面,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坚果以及蔬菜。慕雅德还好奇地发现,水果店的掌柜把一些水果垒成金字塔形,而且随着季节的变化,用来垒金字塔的水果也会不同。通常金字塔的最下面是柚子,往上则是橘子和苹果。而到了每年的4月底,金字塔中会出现淡黄色的枇杷,接下来是小樱桃和杏子。随着夏天的到来,桃子和李子也出现了。孟夏和仲夏是杭州城水果的旺季。1870年6月22日,美国北长老会的传教士来恩赐在日记中记载了自己去杭州的市场所见到的果蔬: 桃、杨梅、枇杷以及黄瓜等,由于英文中有对应的单词,来恩赐除了将杨梅写作音译的yang mei外,还特别在括号里注明“一种圆形的红色水果”。而到了每年的9月,葡萄则被水果店的店家们挂了出来,如同带流苏的缎子一般装饰着店铺。秋天也有艳丽的水果,最典型的就是红色的山楂,它们常常被串成项链,孩子们对此爱不释手。而在冬季,金橘则铺满了柜台。这些水果有本地产的,但大多数都是从外省进口的,既包括北方省份,也包括南方的一些重要的城市,例如福州、广州和厦门。 这说明即使在水果保鲜技术并不发达的年代,杭州的居民也能吃到全国各地的水果。 水果店的隔壁是专营火腿的店铺。又瘦又干的火腿都高高地挂起,排成长长的一列。街边还有嘈杂的铁匠铺,以及金银匠铺。那些精美的金器或银器都用小玻璃盒装着,陈列在敞开的柜台中。在帽子店,可以买到红色、蓝色或白色的中式扣子。而在服装店里,则展示着精致的绸缎以及蓝色、绿色的面料。在街边,甚至还有专卖观赏鸟的鸟店,里面有来自日本的金丝雀、来自钱塘江边上的云雀以及鹦鹉、鸽子等,甚至一个大笼子里还关着一只松鼠。服务瘾君子的烟管专卖店自然也少不了,这些烟管也都公开展示,有长有短,最长的甚至达四英尺(约1.2米)。杂货店出售着来自十八省的货物,其中还有从遥远的京师与广州运来的特产。在书店里,大多数书都整齐有序地排列在书架上,但有些书可能较为珍贵,专门用书镇压着,还有些可能是更为珍贵的书,则装在或普通或油漆过的木板里,外面则系着绳子或丝绸。 慕雅德先生还发现,在这里,书店很少会同时出售笔、墨和纸,要买这些必须去专门卖文房四宝的店铺。除此之外,街边还有出售大米、豌豆、小麦以及小米的米店,专卖锣、喇叭和钹的乐器店。无论什么类型的商店,都会在非常显眼的位置供奉财神爷。“财神爷脸色通红,端坐在华丽的镀金盒子或龛中。” 夜幕下的杭城 在传统的社会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是杭州这样较为富庶的城市,夜生活也不会如现代社会这样丰富。除了少数节日,一到夜晚,整个城市便平常无味了。因此,这种稀松平常的时光,并不被很多当时的文人所关注和记录。然而,作为远道而来的异邦人,慕雅德对于诸多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即使这些事物对于生活在其中的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因此,慕雅德在《新旧中国:三十年的个人记录与观察》一书中,花了大量的笔墨,细致且生动地描写了杭城的夜晚: 传教所位于马市街转弯处的一条小巷里。当我抵达那里时,已是傍晚。彼时,太阳已经落在西边秀美的群山后面,夜幕降临这座伟大的城市。天空中没有一丝光,不像伦敦,伦敦的灯光仿佛在召唤和迎接每一位来自遥远国度里的冒险家。也没有一丝电灯的光亮,不像上海,在遥远的海上,就能看见它笼罩在苍白的光下。街上商店的油灯一直亮到九点或十点,之后门便关上了。只听百叶窗砰地一声扣在插槽内,商店的油灯也就熄灭了。除了从门缝和窗户缝里还能透出些许闪烁的微光外,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路边每隔长长的一段距离,便会有忽明忽暗的灯,这些灯都是个人捐赠或施舍的。无数桥的陡坡,都靠它们提供照明。但是如果遇到湿漉漉的夜晚,你可能会踩进数不清的水坑里;又或在两盏灯之间的光亮不及之处,被无数块看不清的铺路石绊倒。尽管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步行的人仍然很多,他们都提着灯笼,正如一则谚语里说: 吾儿细听叮咛: 纵使月明风清, 深夜亦莫独行。 倘或只身出勤, 切记红灯照明。 再过了一会儿,城里的商业区都陷入了沉睡;而打破夜晚氛围的,则是守夜人在空心竹竿上敲打出的沉闷声响,同时,每隔两分钟还会再敲一下锣,提醒人们夜晚要小心警戒。 图 | 《中国:在华三十年的观察和回忆》 慕雅德这样一段生动且形象的描写,将一百多年前杭州的深夜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出来,用一种白描的手法,勾勒出了杭州城夜晚的静与动。 作者系浙江财经大学法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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