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总目》有高孝本著《固哉叟诗抄》八卷。 高孝本,字大立,号青华,浙江嘉兴人。生于清世祖顺治六年,卒于世宗雍正五年以后,年在七十九岁以上。康熙三十年(1691)辛未进士,官安徽绩溪县知县。孝本年届四十,始学诗词。辞官后放浪山水以老,前人评其诗“洒落有清气,但深厚不足”。 《固哉叟诗钞》八卷分十七集,曰趋庭集、江汉集、径山集、琴溪集、岭南集、秦游集、大鄣集、葛园集、晋游集、津门集、南州集、慢亭集、海岱集、黄梅集、台雁集等,是高孝本七十八岁那年所编订,集中都是雍正丙午年以前的诗。至第二年丁未又编其病中所作曰维摩集,附于十七集后。 本文重点研考《固哉叟诗抄》卷二中的《径山集》。此《径山集》根据诗集目录中注明,是高孝本“乙亥冬客山中四十日”所写之诗。乙亥是康熙三十四年,公元1695年。这一年的重阳日诗人来到久已向往的径山,并在山中一住四十天。共写下了十二首诗。 集中第一首诗是《重阳日登筏至双溪》 : “奔流秋倍迅,清浅不容刀。编竹沿洄便,穿藤结构牢。筏齐争接尾,水落已归槽。徐引高崖纤,难撑急溜篙。溪因出堰沸,人为上滩嚣。怪石险如象,山氓捷比猱。程纔一舍近,到已六时劳。篱畔寻黄菊,溪边问浊醪。胜游偏爱独,佳节正宜高。去指峰千仞,登宜日百遭。笑他张仲尉,闭户满蓬蒿。” 诗人记载了从瓶窑乘竹筏经北苕溪至双溪的途程。诗人到双溪后心情十分快乐,在村舍篱边摘黄菊,在溪畔农家饮浊酒。重阳佳节来到山青水碧的双溪,秋高云淡最宜登高,指着远处那高耸的群峰,正是明天要前去攀登的径山。 第二首是《自化城寺过山麓诸精舍三首》。其一:“精蓝不知数,许我偏携筇。时见穿林阁,频闻出坞钟。依山俱北户,学佛尽南宗。到处能留客,伊蒲午足供(注:在将军峰之阴庵尽北向)。” 清刊径山图 从双溪去径山要经过化城寺,一路上沿着山麓有许多精舍。还不时见到林间的楼阁,耳中多次听到山坞中传出的梵钟声。虽然依山的房舍大都朝北,但传播的却是让人顿悟的佛法正统。这些精舍都可以留客,并且还供应斋食。诗后注明化城寺的位置在将军峰之阴。 其二:“径曲行难问,溪边记石幢。人驱饮水犊,村卧吠门尨。有树皆参汉,无峰不入窗。僧归宁畏晚,山虎力能降。” 山径曲折路难行,只能记着溪边的石幢作路标。农人驱赶着饮水的小牛,村里到处可见卧着的看门狗。山野间树影参差,窗户中能看见苍翠的山峰。僧人很晚归来并不害怕,即使山中有虎也能将其降服。 其三:“寺外都栽竹,庵旁尽种茶。雨余新迸笋,秋后正开花。紫白连畦苋,青黄绕屋瓜。岩栖生计足,直比素封家。” 寺院外都栽种着竹子,庵旁都种着茶叶。隐居于山乡足以维持生活的需要,真可以相比财主、富户人家。 第三首《白竹坞真际庵》诗二首。其一:“乱山无复辨西东,隔涧禅扉略彴通。断续泉来黄叶里,横斜屋在翠微中。槛前红射衔峰日,松顶轻摇入峡风。暂对净名居士坐,翛然已觉万缘空。” 其二:“先人藤杖此曾携,旧记庵名路不迷。鸭脚树遮高阁外,鼠姑花剩小窗西。当时胜侣称禽庆,亦有诗僧送虎溪。三月闻蝉题句在,千行泪湿壁间泥(注:先人入山两宿真际,时同游者徐敬可、计无能、方臣三先生。“千林忽闭天,三月已闻蝉。”先人题白竹坞诗也。 这是诗人登径山途经白竹坞一带,所见的山野景色。 先父曾经到此一游,旧时的庵名依然记得所以不会迷路。诗中“当时胜侣称禽庆,亦有诗僧送虎溪”是两个典故。前句中的“禽庆”是人名,禽庆为东汉初隐士,他和友人向子平同入五岳名山,避世遨游,隐居而终。而诗僧送虎溪,句中的“虎溪”在江西九江庐山东林寺前。相传东晋慧远法师居此,送客不过溪。一日陶潜与道士陆修静来访,相谈十分投契,慧远师相送之时不觉过溪,虎辄号鸣,三人大笑而别。后人于此建“三笑亭”。世传有“虎溪三笑图”。 诗的夹注中说其先父高以永来径山时曾两度住宿真际庵,并注明同游者为徐敬可,计无能、方臣三位先生。 第四首诗是《慧日庵》:“峰转林深石路欹,孤筇只许白云随。行来竹坞山如尽,中有茅庵人不知。禅榻冷侵霜落早,晴窗香过菊开迟。卜邻欲就弥天释,乞与西岩洗钵池。” “慧日庵”在明天启《径山志》上未查到,分析会否是大慧庵之误?或慧日庵是径山在明末清初新建之庵室。 第五首诗《樵指上人有隙地许结小庵待予》:“维摩有隙地,薙草便为庵。翠绕层层竹,青依面画岚。点头多怪石,照影得澄潭。岭黑齐栽柏,溪红半种楠。亭前松记七,篱畔径宜三。插架经千卷,焚香佛一龛。迎风窗爱北,就日牖思南。壁有焦桐桂,僧将庭桂探。谷香花烂漫,林静燕呢喃。春菜烟同剪,秋禾月共担。笼收茶早最,厨引水俱甘。乍喜人天界,都归顷刻谈。此言云作证,负尔鹤应斯。他日團焦上,同寻活句参。” 诗的首句“维摩”即维摩请的省称,此处的维摩应指接待诗人的“樵指上人”。 径山寺钟楼 第六首《兴圣万寿寺》:“寺依峰五瓣,门对径双支。忉利黄金座,娑羅碧玉枝。彩云临阁近,仙梵出花迟。别是青莲界,游人到始知。” “南渡偏安日,金泥赐额重。宸游留圣水,天语爱奇峰(注:宋高宗见一峰延亘,曰此峰可爱,因名御爱峰。孝宗行幸至半山侍从称渴,忽有泉出石间,今名佛圣水),歌吹西湖寂,云霞山寺浓。高杉至今在,曾受大夫封。” 宋室南渡偏安杭州,孝宗赐寺额兴圣万寿。帝王巡游留下佛圣水神迹,又因奇峰可爱,至今名留御爱峰。曾经笙歌吹彻的西湖早已沉寂,而径山寺云霞仍然深厚。高高的柳杉树至今屹然挺立,记得你曾经被赐封过大树王。 第七首《祖邻庵》:“无数松针落石床,汤师相见是同乡。曾参妙喜禅能说(大慧有妙喜庵),自制凌霄茗许尝(山中茶以凌霄峰顶为第一)。老树长含霜雪色,衲衣亦带薜萝香。最怜枕上闻泉处,几夜西窗客梦凉。” 祖邻庵,天启宋奎光撰《径山志》中未有记载。但在清初仁和朱文藻《游径山记》一文中则记有祖邻庵。文中曰:“喝石庵,门有三石,上刻‘喝石’二字,西湖(吴)韩昌箕书。其石下可通线,志称禅师开山时,此石从庵后喝移至此。其左有石壁如床,上刻‘那伽座’三字,西吴唐泷书。又有‘玉芝岩’三字,亦唐泷书。祖邻庵有弥勒卧像,外有金鸡泉,甚清洌,掬以洗眼。”据此,祖邻庵应位于“喝石”庵附近,再根据“祖邻庵外有金鸡泉”。《径山志》古迹记载:“金鸡泉,喝石西岗,国一初到,见金鸡跑麓,泉随涌出,味极甘洌,冠于诸泉。”故高孝本到游的径山祖邻庵位于喝石西面的山岗上 第八首是《语风居》。 关于“语风居”,明天启《径山志》卷十二“静室”载有:“千指庵,雪峤大师建,塔在语风居”。 诗曰:“雪公散发万山顶,白足诸生未许群。此地偶然留一钵,至今犹得卧孤云(雪峤师居此,自题阁上联。孤云卧此中,万山拜其下)。山依大慧庵相接,法任天童派自分。寂寞影堂人不到,阶前谁扫叶纷纷。” “雪公”即晚明高僧雪峤圆信。雪峤敬慕元代高峰原妙,亦喜隐遁,而有“散圣”之称。崇祯八年在径山开堂说法前,他曾隐居武康双髻峰10余年,又在径山东坡池千指庵隐居20年,当时人称“三十年来少有知其隐微者。”雪峤在径山千指庵,还对南宋诗画僧留下的书画作出鉴定。 法常,号牧溪,(约1210一1291)今四川人。俗姓李,与日僧圆尔辨圆同为径山无准禅师之法嗣。牧溪的作品,国内收藏甚少,因为在当时的文人画坛,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低,“粗恶无古法,诚非雅玩。”不过,他这种“粗率简劲、萧散虚和、枯淡清幽”的画风,却赢得了日本人的赏识,并对当时日本的水墨画产生了直接和深远的影响,甚至被尊为“画道的大恩人”。 而当年牧溪和尚留在径山的不多的书画真迹,在四百年后的晚明,被高僧雪峤圆信所领悟,认为牧溪“笔尖上具眼,流出威音那边,鸟鹊花卉,看者莫作眼见,亦不离眼思之。”牧溪作品的精妙之处,得到了圆信高度评价和肯定。 第九首《玉芝庵》:“山南行尽又山北,红荔丹枫入望新。种竹地宽泉作界,安单僧少虎为邻。岩边客去惟闻啸,岭上云多不赠人。自喜携筇能济胜,敢云许探是前身。” 《径山志》卷十二“静室”有玉芝庵的记载。此诗描述了诗人在径山山林间尽情游览的感受。 第十首是《凌霄峰》:“丝杉夹路高千寻,日光不到秋阴阴。宛转寻入万竹林,踏来竹叶一尺深。须臾身在五峰上,川原远近如指掌。向来山高竹密处,但觉足下波涛响。云铺如海纔山腰,蛇盘猿挂凌丹霄。四望始知字宙阔,碧空如洗阴霾消。天目两山插天起,荣光五彩不可指。其余群山总破碎,拖青曳碧到海止。峰头指点宋遗迹,殿号宝光飞百尺。何如开士一蒲团,十年坐断嵩山壁(圆照禅师诗“坐断凌霄已十年”)。我今长啸青云巅,杖倚南斗招群仙。结茅便拟此峰住,手种瑶草龙畊烟。” 此诗是诗人登径山凌霄峰一路上所见所感。诗人用了梁时菩提达摩在嵩山面壁静观九年的典故,来印证宋代径山圆照宗本禅师在凌霄峰顶匡宗扶教。 第十一首《过西林青莲鹊峰杂花诸庵饭石壁寺》:“身如飘箨下,足为枯枝绊。径窄藉扶掖,好景不久玩。忽从岭上行,其下千尺岸。四山若结网,中有荇藻乱。危坡陟复降,流涧续还断。庵小藏坞中,寺古出山半。总在一峰间,向背景辄换。松子落未尽,枫叶红正烂。屋后果许摘,篱下泉可盥。绿茗为客煎,青菰就僧爨。爱此景物幽,己觉百忧散。傥有谷名愚,何妨叟称漫。” 此诗题目中西林、青莲、鹊峰、杂花都是径山上的庵名,石壁寺,宋奎光《径山志》卷十二“静室”,载有“西林庵”“杂华庵,僧空林住”“青莲庵,地名石壁坞”,志中未找到“鹊峰庵”和“石壁寺”的记载。但根据卷十二卷末说明“径山静室盛于唐,衰于五季。大慧中兴于宋之绍兴、隆兴间众不下万,指穷参力,究者满山谷。至元稍替。入国朝嘉隆间,仅存古殿僧寮,求所为静居别室,励志精修者塞寥寥罕遘矣。万历初年,有古道仪丰、化仪诸禅德诛茅筑室,至皇上赐藏时,已成三十余处)司礼为绘图以进。从是渐增,迄今不能尽载。法运固复弘于盛世矣。”据此可知,高孝本游径山时,记载的山上诸庵的情况正是明代万历朝以后径山佛教复兴的情况。 最后一首诗《下山》。 这早诗人从重阳日来到径山,被径山的青山绿水古迹禅境所吸引,竟然一住四十多天,离别下山时写下了别离诗。 诗曰:“垂髫趋膝下,记话五峰深。未遂移家愿,徒存采药心(先人入山诗‘薄游思采药,孤梦欲移家’)。松曾吟处翠,竹有坐时阴。偏别苍苔看,题痕一一寻。” 高孝本的《径山集》记录了清代康熙年间径山的基本情况,可谓弥足珍贵,不仅可以添补地方志所缺的史料,也是留给径山的一份难得的文化遗产,值得今天径山文化研究者整理挖掘。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