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五月初一,汴京崇元殿里,一场隆重的“纳土”仪式正在进行:吴越国王钱弘俶上表,“以所部州十三,军一,县八十六,户五十五万七百,兵一十一万五千,暨民籍、仓库尽献之”。自此,统治浙北苏南区域86年的钱氏吴越国,正式归入北宋版图。 “善事中国”是吴越建立者钱镠在世时就确定的国策。吴越国历代统治者还一直致力于“保境安民”,使得“五代之际,天下纷扰,杀人如麻,独吴越人民安居乐业,百年不知兵革”。 去世时,钱镠更留下了“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的遗言。钱镠之子钱元瓘继位后,遵循父亲遗嘱,立即改用中原年号、并向中原王朝进贡、接受册封,与中原王朝达成了远交近攻的默契。北宋建国后,吴越统治者钱弘俶为避赵匡胤父亲赵弘殷之讳,还特意改名钱俶。 然而,吴越钱氏和宋太祖的“统一”认知,是存在本质差异的。吴越钱氏的“统一”,是在尊崇中原王朝、合作而不对抗的框架下,继续偏安一隅。而宋太祖、宋太宗的“统一”,是真正的天下一统,不再有任何独立割据政权,即便是朝贡臣服的也不允许一直存在,正如宋太祖所说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一认知差异造成的必然矛盾,随着北宋统一进程的加快而日渐显现。北宋开宝七年(974)八月,宋太祖下诏攻南唐,再次要求吴越配合夹击,于是钱弘俶亲自率五万大军出征。一年后,南唐灭亡,后主李煜被俘。被俘前,李煜在给钱弘俶的信中写道:“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明天子易地酬勋,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南唐灭亡后,宋随即把吴越国的问题提上了日程:吴越还有11万军队,尽管钱氏统治者很驯服,但宋军仍然需要留驻重兵在南方戒备。而只有解决了吴越,宋军才可以全力北上,应对最强大的敌人契丹和北汉。 开宝九年(976)正月,钱弘俶第一次去汴京见宋太祖,便体会到了巨大的压迫感。回杭之前,宋太祖特意送了一份黄绫包袱,并嘱咐他在回程途中再打开。那里面,是宋朝大臣们上给宋太祖的奏折,他们纷纷请求扣留或杀掉钱弘俶。 对此,钱弘俶试图以“倾国事贡”的方式来维持吴越的存在,这样的朝贡,仅《宋史》有记载的就达10次左右。但宋太祖看到贡品却说:“此吾帑中物尔,何用献为!” 等到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四月,吴越国的北、西、南三面已都被北宋包围,生存形势急剧恶化。而钱弘俶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继续以“倾国纳贡”的方式来维持政权存续,他决定带着贡品北上汴京拜谒新继位不久的宋太宗。出发前,他一一拜祭了诸先王陵庙,然后痛哭而别,那时,他大概已经预感此去的结果了。 一到开封,钱弘俶就遭遇了个大尴尬:早在南唐还未投降就主动向宋朝称臣的闽南漳、泉两州主政者陈洪进上了《纳地表》,表示愿意献出泉州、漳州两郡一十四县。这一比较,钱弘俶的巨额贡品就显得鸡肋了。纳完贡后,钱弘俶连上三十多道奏折要求回吴越,都被无视。跟随钱弘俶来的大臣提醒他处境危险,除了纳土降宋,恐怕已经别无选择。 思虑再三,钱弘俶最终上表献出了两浙之地,这样既遵从了祖训,又让吴越百姓“免于燐青骨白之苦”。钱弘俶“纳土”,使得吴越百姓免于兵连祸结,也使新兴的宋王朝避免了巨大消耗。因此宋太宗非常高兴,在《允纳土诏》中称“愿亲日月之光,遽忘江海之志”,并赐钱弘俶誓书,优待钱氏族人,赦免钱氏子孙中所有有罪刑拘者,钱氏男丁“无官者可以荫资,有官者重跻极品”,“今给此书,永为照据,与国同休”。 同年七月,钱氏宗室三千余人分乘1044艘船,浩浩荡荡启程前往汴京,宋太宗命沿线官兵行护送之责。 就在钱弘俶入朝的第二年,宋太宗北征太原,伤亡惨重,他因此更深切体会到了纳土的意义,对钱弘俶说道:“卿能保全一方以归于我,不致血刃,深可嘉也。” 归宋后的钱弘俶,也确实得到了宋太宗厚待,比如第二年中元节,京城到处张灯结彩,宋太宗下令在钱弘俶宅子前面设置灯山,“陈声乐以宠之”;之后钱弘俶生病,宋太宗也是赏赐不断,给宅子、给地、给钱财…… 然而,优渥的待遇背后,钱弘俶和其他降宋的亡国君主们一样,在汴京每天提心吊胆,因为他们要时时面对宋太宗的阴刻猜忌。雍熙元年(984),钱弘俶被改封汉南国王。雍熙四年(987)春,钱弘俶被改封南阳国王。深谙套路的钱弘俶四次上表“让国王”,于是改封许王,端拱元年(988)又徙封邓王。在降宋归宋的五代十国诸君主里,钱弘俶的待遇算是不错了,然而即使这样,也没有改变他“暴毙”的结局。《宋史》记载,瑞拱元年,钱弘俶“会朝廷遣使赐生辰器币,与使者宴饮至暮,有大流星堕正寝前,光烛一庭,是夕暴卒,年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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