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在吴、越故地设会稽郡,在今杭州地置钱唐县。故杭州古称钱唐(塘)。有历史记载的杭州第一本地方志书,是修撰于南朝宋(420-479)的《钱唐记》(后亦作《钱塘记》)。钱唐县后来演变为杭县,杭县分置出杭州市后又演变成余杭(县、市、区)。所以,《钱唐记》也被认为是最早的余杭地方志。1990年出版的《余杭县志》和2013年出版的《余杭通志》在介绍此书时都说:“已佚,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辑本。”王谟辑刻的《汉唐地理书钞》有中华书局1961年9月出版的影印本。在这本书中只能看到《刘道真钱塘记》书目,而没有该书的辑文。《余杭县志》不写《钱唐记》的修纂人姓名,而《余杭通志》载明了其修纂人是刘道真,这便引起了笔者的注意。《汉唐地理书钞》中明明有“刘道真”这个作者的姓名,《余杭县志》为何不写呢? 笔者的解疑从检索《余杭通志》开始。《余杭通志》中有关《钱塘记》刘真道、刘道真的记载有9处。其中在第1卷《通纪》中,引用《宋书·刘怀肃传》时载:“南朝宋元嘉十三年(436)大事:是年,东土饥,朝廷派遣扬州治中从事沈演之巡行。沈演之上表曰:钱唐令刘真道、余杭令刘道锡皆奉公恤民,恪勤匪懈……演之表真道及余杭令刘道锡有美政,宋文帝嘉之,各赐谷千斛,以道真为步兵校尉。”引文中出现了钱唐令刘真道和步兵校尉(刘)道真两个名字。他们是同一个人吗?笔者查阅《宋书》核对。《宋书》卷四十七《刘怀肃传》载:“刘怀肃,彭城人,高祖(按:宋武帝刘裕)从母兄也……怀肃次弟怀敬,涩讷无才能……怀敬子真道,为钱唐令。元嘉十三年,东土饥,上遣扬州治中从事史沈演之巡行在所,演之上表曰:‘……窃见钱唐令刘真道、余杭令刘道锡,皆奉公恤民,恪勤匪懈……经历诸县,访核名实,并为二邦之首最,治民之良宰。’上嘉之,各赐谷千斛,以真道为步兵校尉。”笔者又在《南史》卷十七《刘怀肃传·刘真道》里查到了基本相同的记载:“怀敬子真道为钱唐令,元嘉十三年,东土饥,帝遣扬州中从事史沈演之巡行在所,演之表真道及余杭令刘道锡有美政。上嘉之,各赐谷千斛,以真道为步兵校尉。”在这二史的记载中,钱唐令和步兵校尉是同一个人,都叫刘真道,是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人。元嘉十四年(437),刘真道升为梁、南秦二州刺史。十八年(441),氐贼杨难当侵寇汉中,宋文帝派刘真道率军征讨。十九年(442),刘真道等大破杨难当,受到朝廷嘉奖。可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刘真道竟私藏了寇贼的金银珠宝和良马,被揭发后下狱处死。通览《刘真道附传》全文,共有7处提到刘真道的名字,却没有看到有“道真”这个名字或字号。这下清楚了,原来是《余杭通志·通纪》中的引文把步兵校尉刘真道的名字颠倒了。《余杭通志》中其他地方提到的刘真道也变成了“刘道真”。 其实,历史上还真有个“刘道真”。《晋书》卷89《刘沈传》载:“刘沈字道真,燕国蓟人也。”这个刘沈(刘道真)是西晋燕国蓟(今北京城西南)人,在晋惠帝元康、永宁年间(约295-302)先后效命于齐王、河间王、长沙王,卷入了王室之间的争斗,最后兵败遇害。刘沈(刘道真)和刘真道是两个不同朝代的历史人物,时间相隔100多年。刘沈的人生经历在中国北方,没有到过江浙。而刘真道实实在在做过钱唐县的县令,能够修纂出《钱唐记》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王谟在辑刻《汉唐地理书钞》时,为什么把《钱唐记》的作者写成“刘道真”呢?他可能是参考了唐朝初期成书的《艺文类聚》。该书第9卷“水部下·湖”下有载:“刘道真《钱塘记》曰:明圣湖在县南,去县三里。父老相传湖有金牛。”(按:本文引用的一些古籍原文无标点,笔者试加之。)所以,他辑录的书目也成了《刘道真钱塘记》。 刘真道撰写的《钱唐记》可能没有成书;或者成书了,但因为刘真道被下狱处死而被禁毁了。所以《宋书》和《南史》的《刘真道附传》里都没有提到他写《钱唐记》这件事,《隋书·经籍志》里也没有该书目。清朝学者严可均编辑的《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6月第1版)一书中,《全宋文目录》收入了南朝宋一代278人的著作,没有刘真道(或刘道真)的名字;在该书《全晋文目录》的831个作者中也没有刘沈(或刘道真)的名字。 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约470-527)晚南朝宋人刘真道(?-442)几十年,可能看到过刘真道写的《钱唐记》(禁毁后的“漏网之鱼”)。因为郦道元没有到过南方,所以在撰写《水经注·渐江水》时,引用了《钱唐记》里的几段话,从而为后世留下了《钱唐记》的身影,如:“《钱唐记》曰:防海大塘在县东一里许。郡议曹华信家议立此塘以防海水,始开募有能致一斛土者,即与钱一千。旬月之间来者云集。塘未成而不复取。于是载土石者皆弃而去,塘以之成。故改名钱塘焉。”可是,郦道元在引用其他一些著作时,大都写出了作者的姓名,而在引用《钱唐记》时却没有写作者。笔者推测:郦道元注《水经·渐江水》时,南朝宋刚灭亡(479)不久,会不会是为了“避讳”(南朝宋对刘真道实行“文字狱”),或者怕给刘真道的家人带来麻烦,因而不写《钱唐记》作者的姓名。 宋版《水经注》引《钱塘记》 唐初文学家虞世南(558-638)也晚郦道元几十年,在隋末编撰了《北堂书钞》。“我国类书流传到现在的,以此书为最早。”书中有两处引用了《钱塘记》,但也都直书“《钱塘记》云”而不写作者姓名。这两段文字,一段“金牛”与《水经注》所引有较大的差异,另一段“秦憩”在《水经注》中是没有的。因为《钱唐记》到隋朝时已经散佚了,所以虞世南大概是看到了它的抄本残卷,缺署名。唐初钱唐县已经改名为钱塘县,故虞世南把《钱唐记》改写成《钱塘记》。 和虞世南同一时代的文学家欧阳询(557-641)在唐朝初期奉敕领修了另一部重要类书《艺文类聚》,其中辑录了一条《钱塘记》的“明圣湖”。与《水经注》《北堂书钞》不同的是,《艺文类聚》在《钱塘记》的书名前署了作者的姓名“刘道真”。编撰人是怎么用了“刘道真”这个名字的呢?他们大概看到了另一种《钱唐记》的抄本残卷,有署名。 古代文人写书著作,一般都有署名、字号,并连带籍贯、登科、官衔、时间等信息。刘真道撰写的《钱唐记》也可能有这些内容。即使是抄本残卷,也可能会留下某些痕迹。编撰人可能在那本残卷上发现了“刘真道”“元嘉”等字,估计此书出于南朝宋一代。于是,他们用《宋书》做了对照分析。《宋书》卷47《刘怀肃传》附载了《刘真道传》。《艺文类聚》的编撰人研究了这篇传文后,考定《钱唐记》的作者就是宋文帝元嘉年间任钱唐县令的刘真道。本来,编撰人把考定结果写入《艺文类聚》时应该写“刘真道《钱唐记》”,可是却鬼使神差地写成了“刘道真《钱塘记》”。这是怎么回事呢? 《艺文类聚》 可能原因之一:《艺文类聚》是由唐高祖李渊组织了10多个人,在3年时间内编修完成的,全书共100余万字,引用唐前古籍1431种。仓促之下,难免出错。据目前所知,该书最早的刻本出自南宋绍兴年间的浙江地区。1959年,上海图书馆得到了一部宋刻本,由中华书局比对他本校勘出版。结果发现有3000条(字)左右的脱讹倒错,即书中每300多字当中就有1处错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时的编撰人把刘真道写错成“刘道真”,是十分有可能的事。 可能原因之二:唐代以前写成的《晋史》《晋书》等有20多种,到唐初大多还存在,这些书里面可能有刘沈(刘道真)这个名字。《艺文类聚》的编撰人在参考写作时,可能犯了“张冠李戴”的错误。 可以说,《艺文类聚》是第一次连作者带书名记载“刘道真《钱塘记》”的历史文献,也是把刘真道错成“刘道真”的始作俑者。作为我国现存早期重要的官修类书,《艺文类聚》的记载影响了后世的许多历史学家。 我国历代正史中第一次引及《钱塘记》的是唐朝章怀太子李贤(655-684)等人作注的《后汉书》。在该书卷七十一《朱儁(俊)传》中,朱儁(俊)因破黄巾之功“更封钱塘侯”文后有一条注文:“钱塘,今杭州县也。《钱塘记》云:‘昔郡议曹华信议立此塘,以防海水。始开募,有能致土石一斛,与钱一千,旬日之间,来者云集。塘未成而谲不复取,皆遂弃土石而去,塘以之成也。’”李贤等人应该看到过《水经注》《北堂书钞》《艺文类聚》等书,也看到过《宋书》和《南史》,他们选择了《钱塘记》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条记载(即“华信筑塘”的故事)写进了《后汉书》的注文(但其文字与《水经注》所引略有差异,不知所本为何)。或许有惑于“刘真道”和“刘道真”之间的真真假假,李贤等人在注文中没有写出《钱塘记》的作者姓名。 唐朝中期的史学家杜佑(734-812)在《通典》中几乎原封不动引用了《后汉书·朱儁(俊)传》注中“华信筑塘”的故事,只是把开头语“《钱塘记》云” 改成了“《钱塘郡记》云”,盖因南朝陈时曾经改钱唐县为钱唐郡也。杜佑也没有写出《钱塘记》的作者姓名。 自此以后,唐宋期间相继面世的几部全国地理总志在叙述杭州(余杭郡、临安府)钱塘县时,都引用了《钱塘记》中“华信筑塘”的故事。其中北宋的《太平寰宇记》和南宋的《舆地纪胜》两书注明了《钱塘记》的作者是刘道真。 南宋“临安三志”是保存至今记载杭州最早的地方志书。孝宗时的乾道《临安志》已经残缺不全,没有找到关于《钱塘记》的记载。理宗时的淳祐《临安志》数处记载了“刘道真《钱塘记》云”,有一处还记载了“钱塘令刘道真《钱塘记》云”(卷八《山川·武林山》)。度宗时的咸淳《临安志》不仅记载了“刘道真《钱塘记》云”,还在卷五十一《秩官·县令》中记载了这么一条:“钱塘。刘道真,一本作真道。宋元嘉十三年,文帝遣扬州治中从事巡行。上表曰:钱塘令刘道真、余杭令刘道锡为二邦之首最,治民之良宰。文帝嘉之。”该书作者潜说友一定是认真地看了《宋书》和《南史》中的《刘真道附传》,认为《钱塘记》的作者应该是刘真道;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从《艺文类聚》到淳祐《临安志》都写作刘道真,于是采取了折中的方法,首次提出了“刘道真,一本作真道”的说法,走出了恢复历史真相的第一步。只是他没有交代出“刘道真,一本作真道”的文献依据,说服力似乎不太强。 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纂成的《钱塘县志》,是目前能够看到的最早的钱塘县志。书中也引用了《钱塘记》云“华信筑塘”的故事,也有“刘道真,宋元嘉间为钱塘令”的记载,但是没有明说刘道真和《钱塘记》的关系。 清康熙五十七年(1718)纂成的《钱塘县志》,在卷九《官师》下记载“六朝宋县令。刘道真,咸淳志真道。元嘉十三年任,有传”,在卷十六《人物·名宦》下记载“刘道真,怀敬子,元嘉间为钱塘令”。该书重新继承了咸淳《临安志》的折中说法,说刘道真又叫刘真道。 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由和珅等人重修完成的《钦定大清一统志》对这个问题做出了崭新的回答。在卷二百十七《杭州府·古迹·钱塘故城》里清清楚楚地说:“刘真道作《钱塘记》。”在卷二百十八《杭州府·名宦》里明明白白地记载:“南北朝宋刘真道,彭城人,为钱塘令。元嘉十三年,东土饥,帝遣扬州治中从事史沈演之巡行在所。演之表荐真道及余杭令刘道锡有美政。帝嘉之,各赐谷千石。”这里没有丝毫含糊,也没有半点折中,完全恢复了《宋书》和《南史》中《刘真道附传》的原始记载,在历史上第一次确定了《钱塘记》的作者就是刘真道。 刘真道的故乡也出来为《钦定大清一统志》助阵。相传尧封彭祖于今江苏徐州市地,为大彭氏国。春秋时为宋彭城邑,秦时置彭城县,两汉至宋一直为彭城郡(徐州)治所,元至元二年(1265)省彭城县入徐州,清雍正十一年(1733)置铜山县,为徐州府治。民国《铜山县志》(1919年修)第17篇《人物传》下有载:“刘怀肃,彭城安上里人,宋武帝从母兄也。……从子真道为钱唐令。元嘉十三年东土饥”“刘怀敬,怀肃次弟,真道父。”明确记载宋元嘉十三年(436)时任钱唐令的是彭城人刘真道,他没有其他什么名字。 讨论本该到此结束了。可是,民国《杭县志稿》第2卷《通纪一》里的一条记载,又让人坠入了云雾之中: 文帝元嘉十三年,东土饥,遣扬州从事史沈演之巡行在所。演之表称,钱唐刘真道奉公恤民,讼诉希简,翦荡凶顽,屡能擒获。上嘉之,赐谷千斛,以真道为步兵校尉。《晋书·刘怀肃附传》 案:刘真道一作道真,即撰《钱唐记》者。又,《晋百官名》曰:刘宝,字道真,高平人。《世说》:陆士衡入洛,咨张公所宜,诣刘道真,乃晋时人。 该记载正文讲了南朝宋文帝元嘉十三年(436)时,钱唐县令刘真道以良好的政绩得到了钦差大臣、扬州从事史沈演之的称赞,继而获得了皇上的嘉奖。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事载《宋书》和《南史》的《刘怀肃传》,而不在《晋书》里。 该记载案语一开头也明确说刘真道是《钱唐记》的作者,但是却又说“刘真道一作道真”;接着便说明了这个“刘道真”是晋朝的一个官,大名叫刘宝,高平人。 前面已经说过西晋的一个“刘道真”(大名叫刘沈,燕国蓟人),和《钱唐记》毫不相干。怎么这里又出来一个晋时的“刘道真”(大名叫刘宝,高平人)?笔者再次查看《晋书》,其百官、人物传记里没有刘宝这个人。中华书局出版的《二十四史纪传人名索引》(张忱石等编,1980年5月第1版)里也查不到刘宝(或刘道真)的人名。难道,刘宝不存在吗?我们再来回看《杭县志稿》的那篇案语。它言之凿凿,依据是《晋百官名》和《世说》。 《世说》(习惯上多称《世说新语》),是由南朝宋文学家刘义庆(403-444)撰写、南朝梁文学家刘孝标(462-521)作注的古小说集,共讲了1130则故事。全书(包括刘孝标注)所涉及的人物共达1500余人,征引典籍400余种,其中就有刘道真和《钱唐县记》。《世说》中有5则故事说到了刘道真,如上卷之上第1篇“德行”第22则故事:“刘道真尝为徒。(刘孝标注——《晋百官名》曰:“刘宝字道真,高平人。”)扶风王骏以五百匹布赎之,既而用为从事中郎。当时以为美事。”这里说的刘道真就是刘宝。《世说》中有18则故事引用了《晋百官名》。《隋书·经籍志》中有“《晋百官名》三十卷”的记载。《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论《世说新语》时说“孝标所注特为典赡”,“所引诸书,今已佚其十之九,惟赖是注以传”。 《世说新语》 刘宝(刘道真)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在唐颜师古撰的《汉书叙例》中有记载:“刘宝字道真,高平人,晋中书郎,河内太守,御史中丞,太子中庶子,吏部郎,安北将军。侍皇太子讲《汉书》,别有《驳义》。”公元265年,司马炎代魏称帝建立西晋,史称晋武帝。这个时候的刘宝(刘道真)还是个少年,生活在高平(今山东微山县西北)微山湖旁,以捕鱼捉虾为生,虽然出身贫寒,但是性格诙谐任诞,不拘小节,后因生计贫乏沦为刑徒。扶风王司马骏(司马懿之子,司马炎之叔)慧眼识珠,用五百匹布将他赎出,既而用为帐下幕僚。刘宝从此一展抱负,做官著书,终成一代士林之望。 刘宝和刘沈虽然都是同一个朝代的人,刘宝略为年长,但是他们的籍贯不同,生活经历大相径庭;尽管他们都以“道真”为字,仍可断定此“刘道真”非彼“刘道真”。 综上所述,民国《杭县志稿》的那条案语所引《晋百官名》和《世说》二书,说的是同一个人,即西晋时的刘宝(刘道真)。刘宝没有到过江南,更没有做过钱唐县令,所以和《钱唐记》也没有关系。《宋书》《南史》和《二十四史纪传人名索引》里都只有刘真道的人名,而没有“刘道真”。目前已知的两个“刘道真”(“道真”也只是刘沈和刘宝两个人的字)都是西晋时人,都和《钱唐记》无关。 《世说》中有一则故事提到了《钱唐县记》。该书中卷之上第6篇“雅量”第18则故事说:“褚公于章安令迁太尉记室参军,名字已显而位微,人未多识。公东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数人,投钱唐亭住。(刘孝标注——《钱唐县记》曰:“县近海,为潮漂没。县诸豪姓敛钱雇人,辇土为塘,因以为名也。”)”褚公,指褚裒(303一349),东晋河南阳翟(今河南禹县)人。虽然其女儿为晋康帝皇后,但他不以外戚擅权,深为朝野人士称服。有一年,他从临海郡章安县令(属今浙江省)赴任太尉庾亮的太尉府参军,乘船过浙江,在江北岸的渡口钱唐亭投住。钱唐亭是钱唐县供来往官员、旅客停留食宿的公舍。刘孝标由钱唐亭想到了钱唐县,又联想到了《钱唐县记》,遂作注于后。 刘义庆与刘真道的年岁相仿,同为南朝宋的朝廷命官,互相应该知晓。可以认为《世说》与《钱唐记》写于同一个时期。刘义庆在写这则故事时可能还没有看到《钱唐记》;或者看到了《钱唐记》,但因为刘真道犯罪被下狱处死了,为了“避讳”而不能写进自己的书里。刘孝标为《世说》作注时,肯定已经看到过《钱唐记》了,于是在“钱唐亭”下注引了《钱唐县记》(刘真道当初写的书名可能就是《钱唐县记》)。南朝梁的刘孝标和北朝北魏的郦道元也几乎是同龄人。一个在南方注《世说》,一个在北方注《水经》,他们都引用了《钱唐记》中“筑防海塘”的故事(两个故事有点不一样)。可能是为了同一个原因(“避讳”),刘孝标和郦道元都没有写出《钱唐记》作者的姓名。可以说,《世说注》和《水经注》是最早引用《钱唐记》,从而为后世留下了《钱唐记》身影的历史文献。时隔约1500年的今天,我们仍然应该感谢这两位先人作出的贡献。 民国《杭县志稿》的编纂者一方面认同《钦定大清一统志》关于“宋元嘉钱唐县令刘真道作《钱唐记》”的定论,另一方面又说“刘真道一作道真”。这个“折中”的说法后来还延续了下来。20世纪90年代后期出版的《杭州市志》,在《农业篇·水利》中说《钱塘记》的作者叫刘道真,在《政务篇·行政首官》中记载:“钱塘县令:南朝宋,刘道真,彭城人,元嘉十三年任,一作真道。” 虽然笔者不认同“刘道真,一本作真道”的折中说法,但是它毕竟还没有否认刘真道的存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出版的《浙江方志考》可能是否认刘真道的先行者,它在卷二《杭州府县志》中记载:“《钱塘县记》:南朝宋县令彭城刘道真撰。……《钱塘记》当是简称。”洋洋数百字的介绍中只字不提刘真道。而直接否认刘真道者当是《杭州西湖非明圣湖考辨》一文。该文在“据我们查考,最早著录明圣湖情况的书册当推南朝刘宋元嘉年间(公元424-453年)钱唐令刘道真撰写的《钱唐记》”一段话后出注:“《宋书》卷四七及《南史》卷一七的《刘怀肃传》中,均把刘道真误倒为‘刘真道’。”它说《宋书》和《南史》中明明白白记载的刘真道应该是刘道真,两部书都把刘道真的名字“误倒”了。对于这个说法,我的理解有两种意思,一是《宋书》和《南史》的作者在写书时把刘道真的名字写倒了,二是书坊、出版社在刻(排)版印刷时把这两部书中刘道真的名字刻(印)倒了。可是,该文没有说明发生这两种可能的事实依据,也没有提供后人或书坊、出版社对这两部书作整理、校注时的纠错说明。这样武断的说法实在让人不能苟同。 是不是因为民国《杭县志稿》中模棱两可的记载,1990年出版的《余杭县志》才没有明写《钱唐记》修纂人的姓名呢?《杭县志稿》和《杭州市志》都认同咸淳《临安志》的折中说法,难道其中还有隐情吗?笔者未能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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