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长期关注与研究地方文化的作者,我对家乡瓶窑的历史文化,像海边的拾贝者,跋涉着捡拾那些被潮水冲刷出来的宝贝。在2022年这个烈日炎炎的夏天,我的心也被激荡得燃烧起来。因为在读书中偶然发现88年前,一个叫李福恒的瓶窑人,写了一首《苕溪的晚景》诗,发表在大上海的《儿童世界》刊物。这个发现,在最初那刻,真令我怀疑是不是真的?可当我从“孔网”上高价买到这本1934年第33卷第12期《儿童世界》时,事实告诉我,这完全是真的!先让我们来完整地读一下这首诗: 苕溪的晚景 (瓶窑外窑十八号 李福恒) 夕阳静寂地隐下西山, 空中的月儿弯弯, 浮云片片地在飘荡着, 凉风习习地有些寒。 在这当儿, 一条势若游龙的苕溪中, 风景是何等幽美! 我被引得羡慕了, 便划着小船向前进。 夜是黑黑漆漆的, 水中的点缀物更幽静了。 在镜面似的水上, 倒映着巍巍的羊山与灿烂的电灯。 ——《儿童世界(上海)》1934 年第33卷第12期 《儿童世界》是本怎样的刊物? 在这里,有必要了解一下《儿童世界》是怎样一本刊物。 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儿童文学创作从“五•四”时期开启,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1922年1月,在上海一本深刻影响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创作风格与走向的刊物《儿童世界》,顺应时代召唤正式诞生。 《儿童世界》由郑振铎主编、商务印书馆出版,是现代中国第一本以刊登儿童文学作品为主的综合类白话文儿童期刊。这本刊物以小学中年级和高年级学生为主要读者对象。作为综合性周刊,每季1卷12期。先后采用24、32、16等不同开本,都是直排本。栏目有:歌谱、诗歌童谣、童话、戏剧、寓言、小说、格言、滑稽画、杂载、通信、征文等。每篇文章基本上都有插图,在文章的文字与插图之间,分别用黑、紫、绿、蓝等色彩,对比套印。像叶圣陶的童话《稻草人》、赵景深的童话《好小鼠》都刊于《儿童世界》,并配有生动的插图。 《儿童世界》杂志封面及内页 《儿童世界》从1922年1月出版至1932年1月,因第一次淞沪抗战停刊,同 年10月复刊,续出29卷新1期,并由周刊改为半月刊。自1938年第40卷起迁长沙出版,自41卷4期起迁香港出版,1941年6月出至46卷第9期停刊。
这本刊物,对中国现代儿童文化包括儿童教育、儿童生活具有一定影响,同时也影响到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创作风向的转变,引起知名作家学者关注。鲁迅的《二十四孝图》、王哲甫的《中国新文学运动史》、赵景深的《研究童话的途径》等论著文章中都涉及了《儿童世界》杂志。因为这本杂志的编辑出版及创作实绩使儿童文学在中国生根,它孕育、培养、形成了以叶圣陶为代表的现代中国第一批儿童文学创作群体,标志着以独立形态存在的儿童文学成为了事实。《儿童世界》以满足儿童阅读兴趣与实际需要为目标,采用灵活先进的编辑方针来编排内容,对现代白话文儿童文学的各种门类与体裁都进行了探索尝试。 寻找李福恒的线索 《儿童世界》是中国早期的重要儿童刊物。虽说该刊以小学中年级和高年级学生为主要读者对象。但写稿的不一定都是儿童,像叶圣陶、赵景深都曾为《儿童世界》写稿。作为长期研究瓶窑人文历史的我,在发现李福恒的《苕溪的晚景》诗前,从未看到过他写的文字。但他能在上海出版的《儿童世界》发表诗作,绝非等闲之辈。因此,我必须去寻找李福恒的线索,了解他更多的信息。 2022年8月11日上午10点,我顶着40多度高温,去瓶窑老街的外窑寻访李福恒的线索。 我在路上想, 李福恒是瓶窑人,这毋庸置疑,因为在诗的作者署名处,标着“瓶窑外窑十八号”。并且设想,如果李福恒当时属于儿童,假设他13岁写这首诗,那么他话着的话,已经是100多岁了。能活到这个年纪,绝对是件很稀奇的事。但在瓶窑土生土长的我,却从没听说过在镇上有这样一位“百岁老人”。 外窑十八号!究竟是外窑街十八号?还是外窑弄十八号? 88年前的这个门牌号码与如今的门牌号码显然不同,但地方肯定是在这个地方。我想即使老人不在了,只要到这个地方寻访,若能寻到他的子孙后代,总能获得一些线索..... 李福恒发表《苕溪的夜景》,是在1934年12月。过了三年(1937年12月24日),日军占领瓶窑,在镇上接连放火烧房子,瓶窑老街的房屋几乎被烧光,成了一片焦土。至于后来建造的房子,以及街巷号码变来变去,早已变得不是李福恒写这首诗时的样子了。 我在外窑18号这个地方,一个台门、一家一户地寻找着姓李的人家,但找到几个,都是改革开放后从外地迁来瓶窑老街的住户,他们除了姓李,同李福恒非亲非故,没半点关系。 虽说在外窑18号周围,未能寻访到李福恒的线索(在去寻访之前我就意识到不可能有结果;但我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执意去寻访)。有人提议,是不是到派出所或者到社区去查找户口,兴许有着落?但我知道,这些部门对解放前的户籍,基本上是个空白,更为渺茫。 我突然想到,住在瓶窑小学弄堂口的丁炳仁老先生。他90多岁了,是老瓶窑人,对老街过往的人和事知根知底。但由于老街拆迁,不知他家搬到哪里住了。一问,老先生已在去年过世了。 到此,我寻找李福恒的线索都断了。而这时最令我担心的是,日军占领瓶窑,一把火烧了瓶窑三天三夜,李福恒是否幸免于难?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福恒有文化,也许在日军占领瓶窑之前,已经到外地去生活了..... 所有寻到李福恒的线索都断绝了,最后,我只得在与外窑十八号相关的地方,拍了几张照片,以表对88年前这位诗作者的敬意! 小诗折射的史料价值 李福恒的诗,就像夜空一闪而过的流星,在瓶窑的文学上留下优美的一笔,再也找不到作者踪迹。 在李福恒写《苕溪的晚景》时代,当时瓶窑的许多儿童都无法受教育读书。在这种情况下,李福恒能写诗发表,可以断定他是出生在富裕人家。 那么瓶窑的李福恒,是怎样将自己写的诗 ,发表到上海的《儿童世界》的呢? 瓶窑作为一个古镇,自清光绪三十年七月(1904年8月)就开设了大清邮政的代办分局,民国后改为中华邮政的自办局所。通邮的好处,是通过信报阅览,能获得外面世界的各种信息。譬如订阅大上海出版的《儿童世界》。少年李福恒可能看了《儿童世界》这本杂志,突然萌发了写诗的冲动,并且发表了。 还有要说的,就是李福恒写到的“苕溪”。瓶窑作为水陆码头航运发达,当时有航船通往上海。李福恒既然出生在家境富裕的人家,他会不会在暑假,跟随船只到上海见识了世面,看到《儿童世界》,为他打开了一扇写诗的门。 总之,在我的脑海里,反复闪现着这样的疑惑与猜想。 对于李福恒《苕溪的晚景》的文学价值,从今天的角度来看,也是质朴美丽的。这首小诗既带有儿童诗的特点,又有风景诗的亮点,虽节奏平缓,但情景交融、清新、有动感,写出了苕溪夜色风情,足够瓶窑人回味与自豪。 我欣喜地阅读这首88年前李福恒写的《苕溪的晚景》,而引起我最大关注的,是末尾二句“在镜面似的水上,倒映着巍巍的羊山与灿烂的电灯”。从这二句诗里,折射出了已被当今瓶窑人遗忘的二则史料—— 苕溪边的羊山 羊山,是从前位于上窑头苕溪对面的一座不高的小山;因形状很像一只卧着的羊,所以当地人叫它“羊山”。 “羊山夕照”,曾是瓶窑旧时十景之一。羊山单独突兀,由黑色岩石构成,山上的石头因是最佳建筑材料,因此建有“羊山石矿”,经常能看到一阵排炮,山崩地裂硝烟腾起,岩石泻下,十分壮观。开采下来的石头,用船只从苕溪运到大上海,卖给搞建筑的单位。由于不断采石,山形渐变,成为宝塔状。每当夕阳西下时 ,羊山倒映溪中,赤山绿水相映成趣。 羊山到了晚上,是个阴森森的地方。因为在羊山前面,有三条从上游流来的溪水,到了龙舌嘴“三苕之水”汇成东苕溪,在 此形 成一个S弯,被称为“羊山湾”。由于此处激流汹涌,当地有个民间传说,说在羊山湾下面有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藏着一条蛟龙,船只每过这里,都提心吊胆,怕船翻人亡..... 1985年1月,整座羊山被开平,有军工企业一一浙江省精密工磨具厂迁到这里,变成厂区。如今,在原羊山处建成南山大桥的引桥。 我在前面假设,如果当时诗的作者李福恒是个13岁的少年,在“凉风习习地有些寒”的“黑黑漆漆”夜晚,被苕溪的夜景“引得羡慕了”,“便划着小船”从洋桥头这边的外窑街,向苕溪上游的羊山划去,我觉得,这可能是作者的诗意所致。因为那时上窑头很热闹,或着,李福恒是走在苕溪边的街道上看羊山,觉得颇有诗意,便写下了这首诗。 小镇灿烂的电灯 前面说了“羊山”,在这里再讲讲“电灯”。 如今,我们的生活离不开电,电与生活密切相关,没电将一事无成。 可在99年前,瓶窑没有电。镇上商家用煤油作燃料的美孚灯、汽灯照明,居民和农村人家大多都用豆油、菜油、青油作燃料的油灯照明,山民也有用油松枝点燃照明的。 瓶窑开始有电,是1923年开办了宣阳电厂。 据《瓶窑镇志》记载:民国12年(1923年),瓶窑商会会长骆泰集资2万银圆开办宣阳电气股份有限公司,自任董事长。以21.3千瓦柴油机配55千瓦发电机发电,商家富户始用电灯,年发电量2.1万千瓦时。民国21年(1932年),有用户85户,供电线路架设到安溪。 而大文豪郁达夫在《国道飞车记》这篇散文记载,1935年7月,在一次旅行中驻足瓶窑。当时因骄车出了故障,到瓶窑公路车站叫师傅修,因修不好,只得打电话到杭州,叫另一辆汽车来接替。这说明,当时瓶窑公路车站已有电话,而电话需要有电才能通话。 位于瓶窑老街的“宣杨弄”,就是因宣阳电气公司而来。这里前面是苕溪 ,后边是草荡,因离街市住家远,在这里开电厂,不怕发电机的声响吵着人家。 李福恒写《苕溪的晚景》这诗是1934年。此时宣阳电厂已开办了10年,在技术运营方面,是很成熟了。 当88年前,许多地区都还处于点油灯的状态,瓶窑的苕溪边已有“灿烂的电灯”,足见超越时代。 如果编写《余杭电力志》的话,不能遗漏了瓶窑宣阳电气公司这段电力史话。 本文刊发于《余杭史志》2022年第3期 作者 楼科敏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