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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家世出臞儒
来源:《南宋皇城记忆——文人故事》  作者:  日期:2024-01-08

张镃(1153一约1235),字时可,改字功父,又作功甫,自号约斋,祖籍秦州成纪(甘肃天水),但其实生长于临安。张镃是南渡名将张俊的曾孙,也是著名词家张枢的祖父、张炎的曾祖父,可谓张氏家族自武功发家转向诗文名世的关键性人物。

张镃家世显赫,家境富饶,生活豪奢,自童幼至壮年,主要都在临安度过,所交俱为名公巨卿,在南宋政治史和文学史上都有着相当重要的影响。杨万里曾点评当世诗家道:“尤萧范陆四诗翁,此后谁当第一功?新拜南湖为上将,更推白石作先锋。”认为继尤袤、萧德藻、范成大、陆游之后,当推张镃与姜夔为诗坛健将,甚至将张镃排在姜夔之上。

张镃的曾祖父张俊是最早投奔赵构的武将,深得高宗的倚重。张俊在抗击金兵和伪齐的南侵,以及抚平内乱方面,立下过汗马功劳,与韩世忠、刘锜(编者注:另一说刘光世)、岳飞并为中兴名将,世称“张韩刘岳”。

绍兴年间,赵构和秦桧奉行尊王攘夷的立国方略,削除诸将兵权。张俊率先请纳兵权,拜为枢密使.后来,他又协同秦桧罗织罪名冤杀岳飞,成为一生行事最大的污点。至今杭州岳飞墓前长跪不起的四尊铁像中,有一个就是张俊,遭人唾弃。不过,宋金和议之后,张俊同样被免去枢密使,做了没有任何实权的清河郡王。从此,出身西北的张俊被奉养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连同他的整个家族都正式定居临安。

清河郡王张俊的王府赐第,在临安城吴山东麓的坊巷里,具体位置在天井巷,其北面即油车巷。后来,王府所在的街巷就被称为清河坊。为了兴造这座王府,张俊动用部队军士,从南山运来土石,筑起王府高墙,坚固无比。有人作诗道:“南渡功臣王第一,赐第钱塘贮歌舞。筑墙远取南山土,军士肩赪汗流股。桢干停匀杵筑坚,小却犹支三百年。”六十年后,清河郡王府在一场意外大火中被毀,其子孙又加以重建。及至入元,将王府征作江浙行省的官府,张俊家族禁不住异族入侵、改朝换代的剧烈冲击,家道中落。

张俊是南渡武将中贪财好货的典型。在临安封王赐第后,他失去了掌兵实权,却更加热衷于聚敛财富。就赵宋“祖宗家法”来看,武将敛财一直是被宽容的,甚至可以说是被纵容的——皇帝乐意用荣华富贵来交换武将手中令人忌惮的“枪杆子”。张俊早看透了体制的特点,利用供养军队之名,中饱私囊,兼并土地,广建府邸园林,最后成为南渡初期首屈一指的豪富贵家。据称,张俊家仅每年所收田租就超过了60万石,还有的说高达100万石。要知道,那时候南宋朝廷一年所收皇粮也只有 500万石上下,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张俊,毫不为过。南宋临安市井间流传许多关于张俊敛财的笑话,比如说他家中积蓄的银两数不胜数,每一千两焙铸成一个巨型圆球,叫作“没奈何”,意思是小偷眼巴巴看见也无法搬走。

将军家世出臞儒

张俊去世后被追封循王,那一年,张镃只有两岁。后来,张镃以三世传嫡长子身份,在临安建造了家庙,将高宗御赐“德勋”二字作为庙名,自循王以下分为三室,供奉曾祖父张俊、祖父张子厚以及父亲张宗元。

张俊是一个善于经营家族的人,他不仅擅长经营产业,厚植经济财富,还善于引导子孙由武转文,从而维持家族的长盛不衰。姜夔说“将军家世出臞儒”一语道尽张俊家族的华丽转型。张宗元进士登科,比起靠父辈恩荫者,进士出身者在仕途上有着更大的优势。在他的潜移默化下,几个儿子都能读书好学,并与当时的名士大夫密相往来,尤以长子张镃最负盛名。张镃淳熙年间通判临安,后又任官司农寺、太府寺,人称其做官“有吏才”。其才情出众,豪爽好客,喜欢以诗文会友,因此京城的当世名流俊彦,往往都与他有交情。

张镃与陆游、杨万里等人以诗相交,彼此关系最笃,亦师亦友。经陆游介绍,张、杨两人在一次西湖聚会中结识。据杨万里追忆,他起初认为张镃不过是个富贵公子、纨绔子弟,跟寻常官二代、富二代差不多。没想到,两人正式会面,竞相见恨晚。令杨万里颇感意外的是,张镃长得“深目颦蹙,寒眉臞膝”,与想象中的将门之后或者轻薄公子相去甚远。杨万里晚年对张镃的诗不吝称许,将其推为陆游、范成大等巨擘之后的诗坛上将。

张镃学诗出入晚唐、北宋诸家,又对陆、杨二人兼收并蓄。杨万里的“活法”作诗,则对张镃的创作影响更大。钱锺书说:“知诚斋诗之妙而学之者,张功甫为最早。”杨万里的“诚斋体”,成为南宋诗坛特立的奇峰,张镃实不无推助之力。生长于富贵之门、辇毂之下的张镃,“诗不尚丽,亦不务工”,最后在南宋星光灿烂的诗坛占有重要一席。

如果说张俊作为迁居临安的第一代,为家族奠定了无比优厚的经济基础,编织了文武两途广泛的人际网络,有意识地安排子孙由武转文,而张宗元通过考取科举进士,跻身上层文官集团,并且热衷艺文,带动家族挤进京城豪门士族行列,那么张镃无疑是这个家族中以诗文驰名的关键人物,此后张氏子孙文脉不断,俊秀辈出,对江南文化颇有影响。最后在南宋星光灿烂的诗坛占有重要一席。

天下园林属南湖

许是张镃厌倦了祖宗旧宅,后来他在临安南湖之畔购得百亩荒圃,另建新园。南湖又称白洋池,南宋时有“赛西湖”的美名,当时水面十分广阔,周回达数十里。搬进南湖别墅后,张镃又不惜花费近十五年的的悠悠岁月,用来完善整个园区的景点,最终构筑起东寺、西宅、南湖、北园的完美格局。“东寺为报上严先(即报君尊祖)之地”,是张镃捐出东宅所建的佛寺,俗称“张家寺”。“西宅为安身携幼之所;南湖则管领风月;北园则娱宴宾亲”。张镃还把园林中的堂馆桥池分别命以雅名,每处景点赋以小诗,共集诗数百首,由此可见,园中景点之多、规模之巨。

《咸淳临安志》宋版残卷中保存了一幅南宋京城图,于临安城东北角艮山门内,清楚地标出了白洋池的位量,而在白洋池旁则标有“张寺”“张园”。此处“张寺,即张镃舍宅修建的佛寺;“张园”即指南湖园,在南宋京城王公贵族的园林中,城北南湖园是景色最著的园林之一,同时也成为临安文人雅集酬唱的一处中心。周密曾记录了张园牡丹会,歌舞名姬、名花异香、文士讴歌,合演出一场奢靡侈纵的园林雅集。难怪,有人批评张镃“席祖父富贵之余,湖山歌舞,极意奢华,亦未免过于豪纵”。不过,它也真实反映出南宋文士附庸风雅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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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版《咸淳临安志·京城图》东北角“白洋池”、张寺、张园等地名。姜青青 复原图

后来,南湖日益堰塞,历经几朝沉浮,张氏园林也废为民居,湮没不闻。唯独“张家寺”,反而屡毁屡兴,竟一直延续至近代。南宋绍定年间,该寺毁于火灾,后于原址重建。张镃之孙张柽撰有碑刻跋文,略述前因后缘。元末佛寺再毀,入明之后再度重建。万历年间,禅寺大半被军营及豪绅侵占,后经浙江布政使吴用先等人努力,相继收回故地,恢复寺院旧观。与此同时,建“张公祠”以纪念张镃,又新建水星阁,六角三层,高七丈八尺,以镇火灾。1861年,太平军攻克杭州,佛寺又被毁,同治年间复建。20世纪上半叶,水星阁尚存,四面水泊环绕,仍是杭州城北的地标建筑,直至五六十年代,水泊被完全填平,水星阁也被彻底拆除。

张家寺、白洋池、水星阁,它们都早已荡然无存。然而今天的杭州仍保留了水星阁的地名,使得我们对将门之后张镃及其南湖名园,还有那么一点点痕迹依稀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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