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道”,在历代文人骚客吟咏余杭的诗文中,是一个经常会出现的字眼。笼统地可以认为余杭境内的道路就是余杭道;但从狭义来理解,余杭道就是指进出余杭县城的官道。历代文人吟咏的主要就是这条官道。古时候陆路交通不发达,主要靠水路。进出余杭县城的水路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东西向的,自县城往西,经木竹河可达到石门塘,进入洞霄宫。从县城往东由南渠河进入余杭塘河,经觅渡桥、观音桥至卖鱼桥,与下塘河会合,可进入杭州城内。元末,张士诚征20万军民,历时十年,开挖江涨桥至塘栖的新运河,这条新运河的北端与余杭塘河相连,南端连接隋炀帝开凿的江南运河,自此余杭塘河与运河沟通,余杭塘河的运输能力大大增加。因此这条东西向的水道是余杭古时商运往来、漕运乃至官民进出省城的主要通道。还有一条是南北向的,从余杭县城沿苕溪一路北上,过瓶窑可至德清进入湖州地界。这两条水道是古时候余杭境内的主要交通干道。陆路方面,南宋初年,为方便皇帝到洞霄宫祈福,修建过一条从京城临安(杭州)到达余杭洞霄宫的辇道,当然也是官道。如果从杭州出发,坐上快马,半天即可到达余杭县城。虽然快捷,可是成本自然比水道要大。此外还有经过几个关隘(如昱岭关、独松关)的陆上通道,如杭徽古道、杭宣古道,从西、北两个方向可到达安徽、江苏。 水路也好,陆路也罢,余杭道不仅仅是一条交通线,更是一条旅游和观赏线。其沿途迤逦的风光不知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两宋之际的文学家汪藻(1079—1154)写过一首《余杭道中》,诗云:
过境全疑路若穷, 萦纡百转曲回通。 人行山顶半天上, 船送溪帆乱石中。 狱讼已无前世号, 衣冠犹有古人风。 才归又见争相庆, 共听歌谣万室同。 汪藻只是过境,可余杭道中所见所闻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可能是既走了陆路,又走了水路。走山路,人似乎在半天上;走水路,船在乱石中穿行。虽然道路都艰难,可还是通行无阻。他还写了对当时余杭人的印象:“狱讼已无前世号,衣冠犹有古人风”,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可见当时余杭境内社会安定,人们彬彬有礼。 南宋诗人范成大(1126—1193)也写过一首很有名的律诗《余杭道中》。诗中写道: 落花流水浅深红,尽日帆飞绣浪中。 桑眼迷离应欠雨,麦须骚杀已禁风。 牛羊路杳千山合,鸡犬村深一径通。 五柳能消多许地,客程何苦镇匆匆。 诗写得色彩绚烂、意境深远。你看浅红深红的花瓣飘落在河面上,仿佛是一匹天然的苏绣锦缎。朝苕溪岸边望去,那醉眼迷离的桑叶正在期待一场及时雨,那挂浆饱满的麦穗却不希望有狂风来摧折。再往远处看去,千山四合,半山腰蜿蜒曲折的小路上一群牛羊正归栏。山脚下,一条小径通向深山,有鸡鸣狗吠的声音远远传来,想必里面有一个像桃花源一样的村落吧。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不禁使人想起了五柳先生陶渊明,何不像他一样,归隐山水之间,何苦一年到头在外奔波呢?晚年的范成大果然隐居石湖,并且写下著名的《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说不定他隐居的意愿肇始于余杭道中呢。 南宋淳祐年间,理学家郑震(1199~1262)隐居在西湖,余杭是他经常来往或小住的地方。他写的《余杭道上》诗可作佐证:
五年兹路上,频往又频还。 岁月孤松老,风霜苦竹斑。 溪流天目水,云出洞霄山。 马上因闲眺,蜉蝣宇宙间。 五年来,他频频往来于余杭道上,是他钟情于“天目水”“洞霄山”,还是余杭有他志趣相投的朋友?做这些推测似无必要,单单是来往于道上的那种感受,足以使诗人的心灵得到放飞。他走的可能就是那条皇帝车马行进过的辇道,坐在马背上,悠闲地眺望远处的风景,苍穹旷野之间,感觉到人是那么的渺小,生命是那么的短暂。 南宋时期的词人、文学家周密(1232-1298)是地道的杭州人,他著述宏富,尤其是他的笔记体史学著作《武林旧事》《齐东野语》《癸辛杂识》等,保存了大量宋代杭州京师风情及文艺、社会等史料。大凡对地方史感兴趣的人,总喜欢到处走走、看看。京畿之地余杭自然也是周密经常到访的地方。周密也写过一首《余杭道中》的诗: 檥舟山水县,暝霭翳孤篷。 断港苕花雨,疏篱柿叶风。 炭烟迷坞黑,稻色入炊红。 野兴资游事,闲情几处同。 诗中所写,分明就是沿余杭塘河一路西行的风景,“断港”“苕花”“梳篱”“柿叶”一直是西溪一带的标配啊,哪怕现在也是。他坐一叶孤篷,过了西溪湿地,渐近余杭县城时,山也多起来了,人烟也稠密起来了。远处的山坞里升腾起烧炭人炭窑的黑烟,田野上稻田鳞次,庐舍散落。这一番“野兴”和“闲情”,与自然景色完美地交融在一起,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宋末元初的连文凤(1240-?)也写过一首《余杭道中晓行》,他写的是夏天的余杭晨景。诗云: 晓雾湿濛未见天,山光水影白如连。 余杭不似西川路,六月中旬叫杜鹃。 也许是诗人坐了一夜航船,到达余杭时,正是晨雾薄靄笼罩四野之时,“山光水影”,水天一色,真一绝也。难怪诗人发出“余杭不似西川路,六月中旬叫杜鹃”的感叹,即使在六月的夏季,余杭仍是杜鹃声声,春意尚存。不过,元朝的诗人、学者、书法家白珽(1248—1328)倒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写出了春天的余杭道。他在《余杭四月》一诗中写道: 四月余杭道,一晴生意繁。 朱樱青豆酒,绿草白鹅村。 水满船头滑,风轻袖影翻。 几家蚕事动,寂寂昼门关。 白珽看到的是余杭人的勤劳。“四月余杭道,一晴生意繁”,四月的晴天,各行各业的人都忙碌起来了。樱桃红了,青豆熟了,溪水里,都是劳作的人们。现在正是蚕事时节,养蚕的人送蚕上山了,这在余杭民间叫“上簇”,就是将熟蚕捉到蚕簇上去,让它吐丝结茧。当地习俗,见了熟蚕,即在山坡上搭建山棚。上蔟以后,闭蚕门也紧接着来了,就是各家各户不再相互走动,家家都关大门,虽亲友亦不相问,直至落茧后,蚕户才开门迎客。因此,白珽看到的“寂寂昼门关”,即使在白天,家家户户都关着大门,这是蚕事时节余杭特有的景象啊。 白珽所写的余杭道,像极了苕溪两岸的农村景象。因为在苕溪岸边的余杭仇山,隐居着他的好朋友仇远,他少不了沿苕溪泛舟看望他的好友。仇远生在改朝换代之际,他不愿在新朝为官,选择在仇山隐居,宋末即以诗名与白珽并称于两浙,人称“仇白”。仇白两人,志趣相同,对余杭山水的喜爱也是共同的。 写过了春夏的余杭道,再来看冬日的余杭道。清初的钱塘人吴焯(1676—1733)在《霁后禹航道上望南湖诸山》一诗中写道:
十里余杭道,千峰带夕曛; 云霞多幻相,山水即奇文; 樵路溪头转,炊烟林壑分; 丹青称绝笔,仿佛李将军。 冬日的余晖下,十里余杭道,山水间云霞幻灭,峰回路转,简直就是一篇妙趣横生的奇文。如果看成一幅山水画,绝对称得上是画中的李将军(指唐代山水画大家李思训)啊。 不过,写余杭道最有气魄的是明代的湖北孝感人张瓒(1427—1483),张瓒当过漕运总督和浙江左布政使,为官之处,除苛政,均役法,兴学劝士,百废俱举,有良好政声。这首《余杭道中》的诗也许写于他到浙江为官途经余杭之时: 一入余杭境,风光迥不同。 万山归领袖,漫水会支淙。 巧叶连云翠,杨梅映日红。 地灵人亦杰,累代见王公。 这诗写得气魄宏大,“万山归领袖,漫水会支淙”一句颇有郭景深“天目山垂两乳长,龙飞凤舞到钱塘。海门一点巽峰起,五百年间出帝王”之意境。这一路龙飞凤舞之地,正是余杭道上所见。不仅有山光水影,更有人杰地灵,王者气息。 千百年来,余杭道上,匆匆而过的历代文人雅士,写尽了多少千奇百转的余杭景,寄托了多少千肠百结的喜乐愁。 余杭道,是一幅恣意汪洋的山水长卷,是一片诗情画意的栖居地,是一处净化心灵、物我相忘的港湾。千百年来,有多少文人墨客为它留下了笔墨,我们至今读来,仍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也读到了余杭的地灵人杰和王者气度。 本文刊发于《余杭史志》2024年第1期 作者 裘卫民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