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陶氏一族聚居在湘湖畔，家中修建的看山楼恰嵌在菊山的黛色山根处，葛藤缠成青帘，藜草编织的凉榻可供人半躺观山，每逢白鹭振翅掠过湖面，翅尖掀起的风裹着莲香破窗而入，竟将整座小楼浮作一叶载香舟。

就在如此清幽雅致的环境里，陶元藻迎来了他的小女儿蕴素。仿佛是纳入了湖山的灵秀，此世短短十五载，在时光中昙花一现的蕴素，展现出了令人惊艳的诗词天赋。

陶元藻的兄长陶章焕写有《菊坡诗话》，记载蕴素八九岁的时候，每天一听到哥哥们读诗，就站在私塾的门口不肯走，摇头晃脑，好像她也能听懂似的。再大一点，她便将每日听到的诗歌整理成帙，每于灯下必诵读数遍，足见她是真的喜欢诗。

十二岁这年，陶章焕到陶元藻家做客，刚好天井前有一丛玉簪花盛开了。陶章焕指着这丛花笑道：“若邻珠翠宁非宝，可惜雕锼不是真。”蕴素平常从不在人前赋诗，但这天不知怎么的，突然脱口而出说：“偶插云鬟全似玉，微闻香气始知花。”这后一句把陶章焕给惊到了，不仅工整押韵，而且将女性对花的感受也写了进去，为全诗构拟了一个极为出色的意境。

还有一次，陶元藻翻自己的旧稿，一首《皖江舟中题》有“半夜雁横汉，一声秋到舡”之句，蕴素在旁听到父亲吟诵，就说：“‘到’字换成‘满’字如何？”父亲大喜，说：“女儿改得太好了！”一个“满”字，将诗人的秋怨和离愁刻画得如此丰满，怪不得陶元藻的喜悦溢于言表。

或许天妒英才，陶蕴素十五岁这年患上了痘疹，竟不幸被庸医误诊，错过救治良机，全家上下追悔莫及。蕴素去世后的第九十八天，陶元藻为爱女写了《哀辞》，回忆了女儿病中的点点滴滴。当时蕴素虽然生病，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她颤颤巍巍地跟父亲说：“十月深秋的时候，当时我在学刺绣，我看见有个女郎在我们窗边徘徊良久，但喊她又不应，我马上走出房间，这女郎却不见了。现在想来，估计是来找我的吧。”陶元藻坐在床边落泪，摇头不语。蕴素又说：“我可能要死了，但我的魂魄会围绕在父母身边的。”陶元藻在《哀辞》里写道：“女儿之孝，又有谁知。她怕我们会伤心，故意这样说。可是盖棺已经九十八天了，白天夜晚都不曾有你半点影子，是你怕父母伤心过度才不回来吗？”

陶元藻又记起女儿在弥留之际还心系湘湖之莼，她躺在病床上说：“我们家西园有燕笋，女儿很喜欢，但女儿更喜欢湘湖南浦之莼菜，如果老天肯让我数月之后再死，我就可以再吃一次莼菜，那时便死而无憾了！”一想到这里，陶元藻泪如雨下，女儿从出生，到绕膝而嬉，再到病入膏肓，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而如今只是想吃湘莼，却因季节的原因无法完成女儿的心愿。他在《哀辞》中还说：“吾于汝之死，痛而悔，悔而复痛，而几无以自解也。”陶元藻的心情可以想象！

蕴素去世后，陶元藻命人画了《秋灯夜读遗照》，常常带在身边。后来海内名流文士听说陶元藻丧女，都纷纷题咏以示慰问。陶元藻的《泊鸥山房集》中也有多首怀念蕴素的诗，其中一首这样说：“黄花同瘦力俱完，一病膏肓补救难。”还说：“忧来忘寝并忘餐，梦寻娇女魂何远。”要知道，这首诗的写作已是蕴素去世后的第十八年，可见陶元藻爱女情深。

注：本文节选自《清代湘湖轶事》，文章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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