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22年8月《女神》出版周年纪念会上,我认识了郭沫若和郁达夫。他们邀我去民厚南里。郭沫若对我说:“郁是才子,旧体诗比我好,小说也比我好。”郁达夫未加否认,只是脸上显露出很难为情的神态。我把郭、郁当老师,但他们不肯以老师自居,愿当老大哥,视我为小弟弟。他们非常喜欢我,因为我很年轻,像个小孩子。1927年大革命失败,我从武汉回杭州,一次有事去上海,途中遇见达夫。他热情带我去他的秘密寓所——老靶子路转弯处。 
▲郁达夫 当时,上海文艺界流传郭沫若有官架子,趁这个机会,我向郁达夫解释,郭沫若在武汉,只在公开场合有点官架子,对我没有官架子,我去他寓所时,他仍旧同往常一样,把我当作小弟弟。蒋介石看重他,想要他做亲信,做总政主任。郭表面与蒋亲热,但到武汉后却写了一篇《请看今日之蒋介石》,捅了蒋的底。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现象,要看实质嘛! 1929年,我在暨南大学教书,讲解《诗经·国风》的爱情诗,陈钟凡向校长告发,说我写情诗。校长郑洪年说,写情诗的人是下流的,要打破我的饭碗。我和副校长联合一批教授反对校长,结果校长打不倒,我的饭碗却打破了。后来,我们办了一所私立大学,我给达夫送去聘书,请他担任中文系主任。他说可以考虑,这是他对我的支持。不久,他被安徽大学硬请去了。 1932年,我和达夫都住在杭州,有一次他对我说:为了明哲保身,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不得不和国民党的狗东西应酬敷衍。我认为这是他避灾免祸、明哲保身的办法。谁知反惹祸上身!当时,我的办法是敬鬼神而远之,当隐士。 在过去,说到郁达夫,人家常要说他是颓废派。我认为这些人不了解郁达夫,乱戴帽子。郁达夫的《沉沦》虽然有悲观失望的心情,但他这种心情是由爱国而来的,与颓废派毫无共同之处。当时军阀统治,帝国主义侵略,祖国前途一片黑暗,一个爱国心强烈的人,因忧国而产生悲观失望情绪,有什么罪过?!在那个环境里,一个爱国心不强的人,麻木不仁的人,就不会悲观失望,亡了国做顺民,也无动于衷。想当汉奸的人,反而欢天喜地,盼着帝国主义来侵略,让他有当汉奸、鱼肉百姓的机会。 一个人的思想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后来达夫已不像早期那样的悲观。他一直站在共产党一边,反对国民党,反对帝国主义,宁死不屈,壮烈牺牲。郁达夫一开头就是爱国志士,至死也是爱国烈士。对于一个杀身成仁的爱国烈士,还要算他早期的旧账,太不公正了。如闻一多烈士曾经组织了一个政党——国家主义派,专以反对共产党为宗旨。可是他后来转变了,并因反对国民党而成了烈士。闻一多成为烈士以后,从来没有一个人提起他早年曾经专为反共而组织了一个政党的事。对闻一多烈士如此宽容,对郁达夫烈士也不能苛刻!1983年春,我写信给杭州市委宣传部,提出“风雨茅庐”应该作为郁达夫纪念馆,后来杭州市委宣传部报请省委宣传部同意,发文把“风雨茅庐”作为纪念馆,但馆内单位并未迁走。1983年,有位日本专家问我“风雨茅庐”的地址,我不敢告诉他。我心想外国人去“风雨茅庐”,发现中国著名作家的故居竟成为公安派出所,传言开去,外国人会说中国政府并不重视知识分子,有失国家体面。 1995年8月16日,我在杭州到富阳的汽车上,心情很激动,口占了一首诗: 绝无虚伪真名士, 一任天然彻底真。 浮沉浊世终高洁, 鸡鹜安知野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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