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戏《琵琶记》吃糠

 “痴心女子负心郎”，谴责负心汉是早期南戏的中心议题，以此为题材的剧目不少，《赵贞女蔡二郎》简称《赵贞女》，即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写蔡伯喈负心被暴雷殛毙的故事。原剧已佚，参考保留有若干片断的《萧淑贞祭坟重会姻缘记》《刘文龙菱花镜》及《琵琶记》等剧目，其情节大致如下：

书生蔡伯喈，名邕，河南陈留郡人，娶妻赵贞女，仪容俊雅，德性幽闲。因伯喈平时沉酣六籍，贯串百家，自礼乐名物，以至诗赋词章，皆能穷其妙，正值朝廷黄榜招贤之时，尽管新婚才两月，郡中还是把他保申上司去了。邻居张广才大公等也都来祝贺并催促他早办行装上京赴试。其父蔡公更是喜不胜言，只盼孩儿早日做官，改换门闾。其母蔡婆却极力反对说：“一旦分离掌上珠，我这老景凭谁？忍将父母饥饿死，博换得孩儿名利归。你纵然衣锦归故里，补不得你名行亏。”伯喈不听母亲劝阻，不顾父母年迈体弱，更不管新婚刚过，决定赴考。其妻赵贞女也劝阻他说：“妾的衷肠万万千，说来又怕添萦绊。六十日夫妻恩情断，八十岁父母如何展？教我如何不怨？”伯喈却说：有邻居张大公帮助照顾，你不必过多担心。贞女更伤心地说：“有孩儿也枉然，你爹娘倒教别人看管。此际情何限，偷把泪珠弹。”临别时，贞女愁伯喈中举后负心，劝谏道：“儒衣才换青，快着归鞭，早办回程。十里红楼，休要娶娉婷。叮咛，不念我芙蓉帐冷，也思亲桑榆暮景。亲嘱会，知他记否空自语惺惺。”伯喈却说：“宽心须待等，我肯恋花柳，甘为萍梗？只怕万里关山，那更音信难凭。”他急于赴考，赵贞女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剧情的发展正如赵贞女所担心那样，蔡伯喈一举首登龙虎榜，中了头名状元，宫花斜插，跨马游街，被牛太师招为女婿，从此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早把赵贞女与父母抛在脑后了。

可怜的贞女独自在家照顾公婆，苦不堪言。遭遇饥荒无粮喂养公婆，吃糠还被公婆误会。后来婆婆发现误会，当场痛心而亡，公公也一病不起。公婆死后，无钱安葬，只得独自搬泥运土，居然造出新坟。原来是她的孝心感动了玉帝。

葬毕双亲，贞女按照神人指示，改换衣装，进京寻夫。谁料伯喈不但不认，反将其赶出门外，竟然还放马踹踢赵贞女。因蔡伯喈此举天理不容，于是天庭差五雷将蔡伯喈轰死，为赵贞女报了仇。

蔡邕

本剧原为温州人所作，可能是根据民间鼓词《蔡中郎》改编，陆游《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之四“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游国恩、李易《陆游诗选》）可证。但很早即传入杭州，至南宋光宗绍熙年间已盛行，因内容触犯封建婚姻制度，遭到宋室官员赵闳夫的“榜禁”，祝允明《猥谈》称“余见旧牒，其时有赵闳夫榜禁，颇述名目，如《赵贞女蔡二郎》等，亦不甚多”可证。《南词叙录》“宋元旧篇”于该剧名下注曰：“伯喈弃亲背妇，为暴雷震死，里俗妄作也。实为戏文之首。”

上述蔡伯喈弃妇被雷殛这则戏文故事，不仅开南戏批判封建科举制度产生的“负心郎”现象之先河，同时还开我国戏曲“雷殛坏人”结局范例，表现了鲜明的人民性。从此，以“雷殛坏人”作结的戏曲代传不绝。例如宋杂剧《目连救母》、金院本《打青提》、元杂剧《行孝道目连救母》、明戏文《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一脉相承，均有“雷打十恶”的情节：一打不孝不悌，二打不忠不良，三打欺心贼骨，四打骗人扁虫，五打公门不法，六打牙行不公，七打挑唆使嘴，八打偷盗成风，九打养汉妇女，十打轻薄儿郎。戏演张蛮打爹，张贤友拐骗人口，假仁义私造假银，于是，生扮雷声普化天尊登场，白曰：“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今有御旨发下，将十恶不赦之人一一打死，不免叫雷部神将出来。雷部神将何在？”雷部神将应声而出。届时，只见电光闪闪，雷声隆隆，“九天赫雷轰，四山乌云腾”，“皇天报应真不爽，须知天理不相容”，十恶之人，个个被打死。绍兴目连戏《救母记》此出称《出雷》，旧时演出曾“轰动村社”。至今嵊州前良目连班尚能演出，深受观众青睐。又如明清传奇有《清风亭》《天雷报》等。《清风亭》据明临海人秦雷鸣《合钗记》传奇改编。演士人薛荣有一妻一妾，彼此不和。薛荣赴试，妾周氏受妻严氏虐待，于磨房生子，被迫抛至荒郊。周将血书、金钗暗藏婴儿身上，以备记认。弃婴被磨豆腐、打草鞋的老人张元秀拾去，取名张继保，抚养成人。13年后，张继保因受同学欺侮逃至清风亭，与生母周氏相遇，出示血书与金钗，母子相认，被周氏携走。张元秀夫妻忍痛予之，后因思儿成疾，并沦为乞丐。后从地保口中得知张继保得中状元，将路过清风亭。张老夫妻前往相认，张继保忘恩负义不肯相认。二老悲愤，相继碰死；张继保也被暴雷殛死。此剧又名《天雷报》《雷殛张继保》，曾在弋阳腔中盛演。描写同一题材的传奇，还有鲁怀德《藏珠记》等。《清风亭》影响较大，清焦循《剧说》称：“今村中演剧，有《清风亭认子》。”并在《花部农谭》中描述了全剧的故事。

乾隆三十九年刊印的《缀白裘》第十一集收有《赶子》一折，焦循回忆幼时观看此剧时，村民“其始无不切齿，既而无不大快。铙鼓既歇，相视肃然，罔有戏色；归而称说，浃旬未已”。剧本揭示了封建社会的阶级对立，反映了人民的道德观。全剧以雷殛结束，也表现了古代人民惩治恶人的强烈愿望。剧作自然、流畅，富有真情实感，《赶子》《盼子》《认子》等折极为动人。张老夫妻善良、纯朴而倔强的形象塑造得颇为生动，周氏、张继保的性格也都真实可信。《清风亭》在后世舞台流传很广，徽剧、京剧、汉剧、川剧、湘剧、晋剧、秦腔、豫剧等不少剧种均有演出。

近代，继承南戏“雷殛坏人”结局的有浙江永康醒感戏《忤逆殇》，演桑孟二赴考得中状元而忘恩，非但不认父，还将其打死，终因天理不容而被天雷轰死。湘剧《雷打少保》，为连台本《南游记》之一折，演岳少保与曹二嫂狎戏，酒醉归家，打骂折磨老父，被雷殛毙。皖南花鼓戏《雷公报》，演赌棍薛光耀欺嫂寡弱，欲杀侄而卖嫂母女，终被天雷击死。

京剧与秦腔据南戏《刘文龙菱花镜》“禄敬荣归”改编的《小上坟》，至今尚在演出，其中即有一段写蔡伯喈马踹赵贞女被五雷轰死的文字说：“蔡伯喈上京中去赴考，一去赴考不回来。一双爹娘都饿死，五娘子抱土筑坟台。坟台筑起三尺土，从空降下一面琵琶来。身背着琵琶描容相，一心上京找夫回。找到京中不相认，哭坏了贤妻女裙钗。贤惠的五娘遭马踹，到后来五雷轰顶是那蔡伯喈。”最有名的莫过于温州高腔老戏《雷公报》，又名《周白其》，共39出，演苏州恶人周白其在富翁金善达家管账，因赌输欠债累累而逃避在外。一日，入财神庙许愿，偶遇亦为逃债而宿庙的扬州人丁刁良夫妇，见其妻丁氏有姿色，乃邀其回家。次日，金善达来周白其家要账，周令丁氏以献茶为名色诱善达，并诓称丁氏是其表妹，因丧夫正欲嫁人，遂将丁氏嫁善达为二房，自己亦乘机重回金家管账，并以表弟的名义带刁良同往。为谋取金家的财产，周先令丁氏挑拨善达与原配洛氏及儿子金云间的矛盾以达到分家的目的，同时令刁良杀死丫环秋香，诬告正在金家作客的洛氏兄长洛其洲所为，称其强奸遭拒而杀之，同时又贿赂县官，判其入牢。继而又命丁氏用砒霜药酒毒死善达，诬告洛氏所为，称其私通奸夫毒死丈夫，亦致其下狱。最后赶走刁良，霸占丁氏。至此，周白其已恶贯满盈，可连此时正奉旨巡查苏杭的按院苏冰文也无法审明此案。民怨冲天，最终五雷将其击毙。此剧原为温州高腔班常演剧目，《张棡日记》光绪廿八年正月十七日记曰：“本日陶尖殿有戏文，下午同云苓至陶尖殿看戏。是日正本演《雷公报》，颇娱目。”瑞平竹马歌班擅演此剧。据叶大兵先生《瓯剧史研究》记载，瓯剧名家翁凤渺创办的“新凤玉”班著名青衣花旦王兰香擅演本剧丁氏一角，其中《送茶》一出至今脍炙人口。著名小生叶在眉亦独步一时。本剧除音乐、表演独具一格外，脸谱亦有特色，即为了突出丑角周白其之邪恶，画“一字眉”。所谓一字眉，即在瓯剧小丑常用豆腐块脸上，将两条眉毛连成一条线，画在鼻梁正中成“一”字形。丑角也有善恶之分，“一字眉”是专用于恶人，故瓯剧行话称“一字眉毛世上少”。近年，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与保护工作的开展，沉寂多年的《雷公报》又重新出现于戏曲舞台。

文章原名《伯喈弃妇遭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