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皇城的题材太难写了！

想要推开它那座杭州史上最为宏丽的大门，一窥其中奥秘，难乎其难！最大的困难是，文献稀缺。因为皇帝宫禁历代都是戒备最为森严、保密最为严格的地方，不太可能让人轻易就能洞悉大内中建筑格局、道路远近和景物特点等。南宋皇城也不例外，在当时就没有多少图文档案存世。

所以，当我在写作“南宋宫城”选题《山水之间帝王家》一书时，常常徘徊于迷惘和犹豫之中。

▲  《山水之间帝王家》封面

怎么去打开皇城那座沉重的大门，发现并写出其中的故事来？我从如下四个途径尝试着找到揭开这座宫城的“密钥”：

其一，在零散史料中，探寻这座宫阙的拔地而起。即使史料再稀缺，史实仍然是本书最基本的“硬核”所在，因此从文献中爬梳、挖掘写作素材，这是“功课”，必须尽力去做。从《宋史》等官方史料，到宋元时期的笔记文献，以及近现代学术界的研究成果，都要有所了解。不仅要了解南宋皇城的史料，还要知晓北宋皇城，甚至唐朝宫城的基本情况。

▲  宋版《咸淳临安志·皇城图》（地图方位左南右北），出于保密需要，

皇城范围内没有任何文字信息。姜青青重绘

举一例子，南宋皇宫初建时，曾有一场是造100间还是300间殿宇的争论。这两个标的相差极大，其中必有好看的故事。而且这是南宋皇城营建史上一个重要节点，应当写出来。但事实上，所有记载均未涉及我讲故事最需要的争论过程和细节。怎么办？从争论双方的身份上找线索。细究之下，还真找到了故事的逻辑：管钱一方（槽官）在当时财政极度困难的时候，必定想方设法能省则省，一切从简；而宫廷一方（宦官），则必定要求按照北宋故宫的老规矩建造，一个都不能少。矛盾焦点找到了，故事的基本逻辑和核心架构也就搭建起来了。而北宋乃至唐朝宫城的规模和特点就是历史背景，一个故事就这样有根有据写出来了。

▲  陈元靓《事林广记》记载的北宋汴京皇城图《京阙之图》。

元至顺年间西园精舍刊本

其二，在亲历者的记述中，复原南宋皇城当年的风云际会场面与场景。本丛书确立了优秀传统文化的标尺，所以对于南宋皇城中诸多尔虞我诈、阴谋诡计的人与事，并不在本书的取材之内。那么，皇城中能找出符合“优秀”标准的故事吗？事实上，相关官方文献中还真难找到称得上是“优秀”的故事。所以，这要另辟蹊径，譬如从当时曾经出入过宫廷的人的记载中找线索。

本书写作时，参考了当年一名宫中官员对皇城各处“导游式”的描述，这是有关南宋皇城唯一存世的一份亲历记。可再怎么解读，故事中还是缺乏历史“大事”。经多方查找，又选择了两位在皇宫殿试中夺魁的状元张九成和文天祥，以及一位博学鸿词科夺魁者周必大（孝宗朝丞相），从他们的记述中寻找皇宫里发生的有意义和有价值的故事，以及南宋皇城在某个时期的特殊场景或场面，甚至还有不少真实而生动的故事情节和细节。由此，写成了《文治：集聚英才的文化高地》这一章节。

▲  文天祥像。清顾沅撰、孔继尧绘《吴郡名贤图传赞》

其三，在遗存遗迹的雪泥鸿爪中，还原它曾经的春花秋月。南宋皇城堪称史上独一无二的自然山水园林宫殿，本书书名也是基于这一独特性构想的。但如何去讲这方面的故事呢？搜捡大量记载后，故事的线索逐渐从当时皇帝的喜好上明晰起来。如赵构非常喜欢梅花和芙蓉花，从此出发，将文献中零散而依稀的相关“蛛丝马迹”有机串联起来，于是就有了《花石：园林宫殿的草木传奇》一章中的“‘梅花岩’下，意外重逢一段梅花情”“‘聚景园’中，‘官梅却作野梅开’”“北漂与南归，渡尽劫波‘梅花碑’”等曲折故事。

▲  《西湖清趣图》上清波门外的聚景园。弗利尔美术馆藏

此外，凤凰山上的摩崖石刻，德寿宫遗存的新发现等，虽然都只是一鳞半爪，却能把很多有关皇城的碎片化的历史掌故，“焊接”起来。能够将南宋皇城中的园林花木做一番有据可查的故事表达，是本书写作中的一大收获。

其四，在珍贵宋画中，拼合皇城中宫殿楼台的雕梁画栋。对南宋皇城来说，它那华美精致的建筑艺术在历史上有其独特地位。文字讲得再多再生动，也还是比较抽象的概念，不足以凸显它的风采。所以，尽可能给读者一个具象的南宋皇城，这应该也是本书讲好故事的一种方式。

南宋皇城并未留下一张建筑图纸，唯一传世的一张《皇城图》，宫禁之内却混沌一片，并无可资利用的图像，但好在南宋有画院制度，大量优秀画师为后人留下了极为精致和精美的画作。本书把当时能够出入宫廷的画师作品作为重点突破口，从他们画上的“一边”“一角”找出南宋皇城的“拼图”，终于得以从十多个方面形象地描述了当年皇城的样貌。利用宋画图解南宋皇城，在学术界甚为少见，这也算是一种具有学术意义的尝试。

▲  南宋宫廷画家李嵩《高阁焚香图》，画上楼阁其实就是凤凰山麓皇城中的某座重要建筑。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有了上述四个破解皇城大门的“密钥”，却并不意味这座宫门就能触手而开。这里还需要一方“讲故事”的粘合剂，也就是演绎故事情节发展的艺术手法。黑格尔《美学》在论述戏剧艺术家创作规律时说：“我们固然应该要求大体上的正确，但是不应剥夺艺术家徘徊于虚构与真实之间的权利。”按照本丛书写作中需遵循的“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山水之间帝王家》可以说就是一个徘徊于虚构与真实之间的产物。真实是故事合理虚构的基础，而故事的虚构成分并不等于相关史实依据的虚无飘飘。从这个意义上说，“徘徊”是一个高难度动作，要尽善尽美完成它殊为不易。因此，本书是否可以打及格分，最后还应该由广大读者决断。

▲  《山水之间帝王家》已由杭州出版社出版

写完这本书时我曾想，七百年前，南宋皇城的大门禁卫森严，那里面的风月与华贵，只属于帝王后妃。今天，这座大门虽然依然难以触摸，但通过本书的多角度的“密钥”破解，应该说已揭开了这座皇宫秘境的一角。如果“这一角”能恰如其分地展示当年的精彩与荣耀，并让今天的人们得以分享，实属本书最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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