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垣城厢总图》,是杭州古地图中最值得称道的一幅,也是杭州第一次以上北下南的西方绘图理念制作的一幅全城地图。地图的南限以现在的凤山水门遗址一线为界,东面以现在的环城东路、江城路一线为界,西、北仍然是南宋“京城图”的界限走向。城内的坊巷,基本保持了南宋格局。
《浙江省垣城厢总图》的另一个可贵,在于它有79幅《分图》,绘制精细,清晰的呈现出了各街各巷的房屋座列、朝向、层次。经市档案馆组织专家考证,这组图应该测绘于清光绪三年至五年,也就是1877年至1879年。《总图》比例1:4100,《分图》比例1比860。
要赘言的是,老杭州的“街”,与现在的“街”是两个概念。某些能称为“街”的,只是比巷子略微宽绰了一点,多了一些店家而已,譬如下面要说到的“青云街”。就连当时的“大街”,也就是后来的中山路,也早已名不副实,是以各“某某坊”相连接的一条多店铺的巷子。在民国初期以前,杭城地图中还不时出现“某某衖”的地名,因为字体模糊,不少人误认为是“街”。其实,这“衖”是“巷”的异体字,专指胡同,后来也有指称“弄”的。所以,清末的一本煌煌的杭州城史,取名《武林坊巷志》。 说《浙江省垣城厢总图》与《分图》,不能不说到杭州经历的太平军战乱。按老杭州的上代人说法,太平军,因额前蓄发,没有后脑的辫子,也叫“长毛”。太平军在杭州的名声并不好,因为他们在反清的同时,也反了传统文化,无故烧毁了不少街市。老杭州口传看好的,是左宗棠率湘军进入杭州以后对城市的重建,这就是“同光中兴”时期。《浙江省垣城厢总图》所反映的,正是左宗棠在清同治三年(1864)收复杭州的后十年那段城建状况。相比《总图》,《分图》测绘得更加仔细,标有衙署82处,公馆公所22处,店家7714家,住家7712户,作坊84处。这也可看出,在城市的复苏中,作为省垣的商业,是走在建设的前面。《总图》上最为显著且规模较大的一块建设地块,是正北上方的“贡院”,也就是现在的杭州高级中学区域。这也是左宗棠收复杭州后的第三年,迎来同治六年(1867)丁卯乡试的复建大手笔。这对于荒废了三届高考的“嗷嗷待哺”的学子来说,这一年想过独木桥的考生,超过万数。他们最远的从丽水、云和赶来,心情迫切。要说浙江,人文特盛,每一次大比之年,赶考的人数始终位于全国第一。省城贡院之内,有考生号舍一万二千二百七十六间,舍间数位居全国第一,也是人文特盛的最好力证。十年浩劫后的这第一次乡试按期开科,被太平军烧毁的一万多间贡院考舍在布政使司的安排下,也已赶建了出来。当贡院的陈年砖瓦废墟与杂草秽物中的青蛇白蛇都抓了出来以后,附近的街市也热闹了起来,店家纷纷修建,择日开张。从《分图》的第二十一与第八这两幅图来看,贡院西南的青云街上,开张的店家将近40爿。再往东的宝善桥东街上,开张的店家有60多家。
(《分图》第二十一图)
青云街上的店家几乎都和科举考试有关,比如虚白斋笺纸、林云楼装池(书画装裱)、沈茂才笔铺、翰海堂书铺、陈云杓刻石等。它们在经营本业的同时,也在乡试的那几天售卖大考当天的配套网篮,内装笔墨砚笺、罐盆壶杯、吃食果品。篮中网下,封红纸一张,有讨彩之语“助尔抡元”,也有只写“解元”二字。 从《杭郡诗三辑》得知,当太平军的一把火将青云街大烧一天一夜后。火一甫熄,逃亡在城外的翰海堂老板周汇西,第一个赶回来,进入烧成废墟的店堂。仅一个晚上,他没命的扒出尸骨七具,拣出没烧尽的破损书八百多本,“收焚字纸三万斤”。青云街上的店家复苏,翰海堂书铺也是第一家。来不及重建的住家、店家也有,最多的是栈房。栈房,也就是旅馆,因为生意冷热不匀,除了乡试这个月一床难求外,平时门可罗雀。因无远利可图,复建得也慢。大考之前,来得稍迟的远道考生,那一年大多投宿不成,露宿街头的比比皆是。当时正值农历八月,日夜温差很大,一旦下雨,考生得病的很多。有一个宁波府象山县东陈乡的秀才叫陈素涛,也是住宿没有着落,受寒得了病。又加上大考名落孙山,心情沮丧,勉强回到家中,不久身亡。陈素涛的年青妻子孔粹贞,是一个大家闺秀。她遵照亡夫的遗言,立志要到远乡近村集资,去省城杭州造一座像鄞县试馆那样有规模的馆舍,供象山考生无偿投宿。但是,几年过去,孔粹贞集资无成,最终她痛下决心,变卖田亩家产,独自出资。在布政使司署的协调下,迈了小脚的孔粹贞在贡院东侧的文龙巷中拿到了六亩六分七厘土地,地契附图是“仁和县平安里二图”。经过赶建,象山试馆终于在光绪十四年(1888)戊子乡试时正式运营,优先收宿宁波府象山县考生。运营的象山试馆,有四人一间的考生居舍66间,厨房卫生间(庖湢)33间,规格大大超过鄞县试馆。象山试馆又按贡院的号舍编序法,每2间居舍,1间庖湢为“一号”,配备桌椅柜案,锅碗瓢勺,供考生无偿宿食。为此,孔粹贞用去银子5096两。她又另在杭州近郊买田20亩,所产出的田租费用,作为试馆日常开销。尽管象山试馆比鄞县试馆规模要大(后改称“会馆”),尽管寒士出身的旗人崧骏在出任浙江巡抚后报请朝廷嘉奖陈孔氏,光绪帝御笔题匾“乐善好施”也给了孔粹贞。但在《浙江省垣城厢总图》上,只绘有贡院东侧的“鄞县试馆”,却没有更具规模与品质的“象山试馆”。这一史料,也从侧面印证了市档案馆对《浙江省垣城厢总图》测绘年代的论证。 在《浙江省垣城厢总图》上,贡院的东、西、北三面都是河,只有南面是后人称作“贡院前”的一条街。这一个格局,后来又延续了近八十年。贡院西侧的河,就是如今的中河。贡院东侧的河,早已没有了踪影,直到五十年前,还能看出它低洼的走向。最复杂的,也最要赘言的,是北面的河流。当贡院西侧的河流与东侧的河流往北流去时,先在梅家桥西,两股河流汇合在了一起,再分成了两股。先说继续向北的一股主流,当它往北过了梅东高桥,到了现在的杭州日报社方位时,又分成了两股:一股往东,流向了水星阁的那一片白洋池水域,即现在的浙江日报社方位。另一股折向西去,流往了西河和武林水门。从地图上看,后一股是主流。回过头再说梅家桥下的水流,当主流往北而去的时候,有一股水流分去了西向。这股水流是流向市河的,市河也称小河,即现在的光复路。当这股河水随了市河往南流去,过了清远桥和贯桥以后,又分出一支水流折向西去,即现在的凤起路。这也是杭城最后的水运黄金时代,无水不行,无桥不路,河流可以到达每一条巷子的深处。这样的水城,如果不对照当时的地图,很难说得清,道得明。不过,从《浙江省垣城厢总图》看,中河与东河,在如今的浙江日报社北侧,因为地处偏僻,互不相通。时人王景彝在《梅筱岩中丞开通杭城中、东河道,敏斋方伯赞成之,时社会集水星阁,分咏其事》的诗中说:“惟有中、东不可航,留待后人补其阙”。那么,中、东河是哪一年沟通的?是光绪五年(1879年)。当时的文人耆老有诗文称赞:“炎曦如火铄城邑,河干日午千夫集;三湘健儿身手强,结束桓桓缚裈褟”。“三湘健儿”,指的是在杭的左宗棠驻军。“桓桓”是威武精壮的样子,“裈褟”是裤子与贴身短衫,“结束桓桓缚裈褟”,说的是兵士们一身短装“结束”,精力强旺的在挖掘河道。这正是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夏秋之际,铄阳下的湘兵们攉锹如林,挥汗似雨。湘军并不是“八旗”与“绿营”的正规军,只能称得地方部队,也就是“团练”。朝廷能允许他们在战后留存,还给予了番号、军械,最终西进新疆,也全靠左宗棠治军的整肃。湘军离开杭州以后,留在杭州的另一个痕迹,就是位于羊坝头的湖南(同乡)会馆。民国初期,这会馆在豫丰祥隔壁的弄堂中还有一点小名气,后来就不知所终了。还是说湘军挖掘的河道,它沟通了中河与东河,为了区别万安桥东的老横河,这沟通中河与东河的河道又称“新横河”。如今,它在浙江日报社的北侧,依然潺潺流淌。新横河开通以后,东河的来往船只,就不必翻坝子门(艮山门)的河坝进出了,可以选择往西,从地势较低的武林水门进出杭城。新横河开通在光绪五年(1879年),《浙江省垣城厢总图》刚绘制结束,所以,在总图和分图中,都没有标注出这一条重要的新横河。要说明的是,主持地图绘制和新横河开挖的,就是浙江巡抚梅启照(字筱岩)。“同光中兴”,清末秋朗,此时的浙江官员,不乏励志图新的好官,他们努力的在给那一段“劫后余生”的年代,抹上些许亮色。可惜,他们的努力,他们的人品,最终还是无法挽救因专制腐败而病入膏肓的清廷。新横河的开挖,和象山试馆的建成一样,也印证了市档案馆对《浙江省垣城厢总图》绘制时间的考证,即在1879年之前。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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