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洛阳牡丹天下闻，在宋代，杭州牡丹也是天下闻，有苏东坡的《吉祥寺赏牡丹》为证：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吉祥寺如今早已湮没，原址在今杭州仙林苑住宅小区。

此诗大意为：一个老人（指诗人自己）头戴一朵鲜艳的牡丹花，自己一点都不感到难为情，倒是被插在老人头上的牡丹花会不会感到难为情呢？赏花饮酒，醉步蹒跚地被人扶着回家，一路上肯定引来街上的人的嬉笑，十里长街，百姓们纷纷卷起珠帘，笑看这位醉里戴花的官儿。

△ 牡丹花

吉祥寺中有一位叫守璘的和尚擅长种植牡丹花，他在寺中开了一个牡丹园，园中栽种了近百种牡丹，有几千株，各种名贵的品种都有。每年春季牡丹花开的时候，杭州百姓蜂拥而至来观赏牡丹，许多官员也与民同乐，来到吉祥寺赶赴牡丹之会。

熙宁五年（1072）五月二十三日，时任杭州通判的苏东坡和知州沈立去吉祥寺僧人守璘的花园中赏牡丹，苏东坡的这首诗就是当时赏花饮酒的快乐纪实。

△ 苏东坡

《武林梵志》记载：“吉祥律寺，在安国坊。乾德三年，睦州刺史薛温舍地为寺。治平中，改曰广福，其地多牡丹。”宋室南渡后，起初把这一带征用为文思院军头司，只保留了吉祥寺。明末清初，蔡启僔（1618—1683，字石公，号昆旸，德清人，清康熙九年状元）题写过“最吉祥处”四个字。回过头来再说吉祥寺的牡丹。苏东坡有一篇文章《牡丹记叙》，记录了当年杭州官民同赏牡丹的盛会：

熙宁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从太守沈公观花于吉祥寺僧守璘之圃。圃中花千本，其品以百数。酒酣乐作，州人大集，金盘彩篮以献于坐者，五十有三人。饮酒乐甚，素不饮者皆醉。自舆台皂隶皆插花以从，观者数万人。明日，公出所集《牡丹记》十卷以示客，凡牡丹之见于传记与栽植培养剥治之方，古今咏歌诗赋，下至怪奇小说皆在。余既观花之极盛，与州人共游之乐，又得观此书之精究博备，以为三者皆可纪，而公又求余文以冠于篇。盖此花见重于世三百余年，穷妖极丽，以擅天下之观美，而近岁尤复变态百出，务为新奇以追逐时好者，不可胜纪。此草木之智巧便佞者也……

这篇短文记录了杭州近一千年前的牡丹花会盛况。州府官员到场，百姓踊跃参与，赏花、饮酒、作乐，从地位最低的小吏起，各个头插牡丹花，花会现场居然有数万人。如此壮观的场面，完全可以与当下在杭州举办的各种花展相媲美。

在这次牡丹花会上，杭州知州沈立举行了他的新书《牡丹记》的“首发式”，这本书有十卷，包括传记、栽植技法、古今有关牡丹的咏歌诗赋和小说、笔记等，内容十分丰富，苏东坡应邀为这本书写了序。

苏东坡与吉祥寺的牡丹颇有诗缘。熙宁五年（1072）冬至日，苏东坡独自去吉祥寺走了一圈，回来后作诗一首《冬至日独游吉祥寺》：

井底微阳回未回，萧萧寒雨湿枯荄。

何人更似苏夫子，不是花时肯独来。

此诗大意为：春天还未归来，没有一点暖意，寒雨打湿了牡丹的枯枝。有谁像我这样，明明知道还没有到牡丹花开的时节，却偏要独自来牡丹园。

可见，吉祥寺牡丹花给苏东坡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过了十来天，苏东坡又一次来到吉祥寺，而且又作一首诗《后十余日复至》：

东君意浅著寒梅，千朵深红未暇裁。

安得道人殷七七，不论时节遣花开。

此诗大意为：现在这个季节只有不怕寒冷的梅花还在盛开，其他各种各样的花，东君都还没有来得及剪裁。怎样才能找到殷七七（传说殷七七是一位能够让花随时开放的奇异道人），请他帮忙让牡丹在寒冷的冬天开放。

可见，苏东坡迫切地渴望看到牡丹花的盛开。

熙宁六年（1073）春，牡丹花开时节，前一日，苏东坡邀请新任知州陈襄一起到吉祥寺观赏牡丹。第二天，苏东坡早早来到吉祥寺等待陈襄的到来，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陈襄的人影。正在焦急之时，衙役来报，陈襄因临时有公务要处理，脱不开身。闷闷不乐的苏东坡随手写了一首诗交给衙役，让衙役带回去交给陈襄——《吉祥寺花将落而述古不至》：

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

对花无信花应恨，直恐明年便不开。

此诗大意为：今年牡丹花开得特别好，含情脉脉地等待您来观赏。您答应来赏花而未来，失信于牡丹，它会怨恨于你，恐怕明年花不会再开了。

第二天，陈襄来到吉祥寺观赏牡丹花，并即席赋诗《春晚赏牡丹奉呈席上诸君》，以此感谢苏东坡和众人：

逍遥为吏厌衣冠，花谢还来赏牡丹。

颜色只留春别后，精神宁似日前看。

雨余花萼啼残粉，风静奇香喷宝檀。

只恐明年花更好，不知谁与并栏干。

此诗大意为：我喜欢逍遥做官但不喜欢这身刻板的官服，等到牡丹快要谢了，我才赶来观赏，总算是赶上了。连续下雨使得花萼里只剩下一点残粉，可是一阵风吹来，还是会把花香传递到四面八方。很可能这里的牡丹明年开得比今年好，只是不知道到那时，能够再在一起观赏牡丹的人还有谁。

才思敏捷的苏东坡当即用昨天所用之韵又作了一首诗《述古闻之，明日即来，坐上复用前韵同赋》：

仙衣不用剪刀裁，国色初酣卯酒来。

太守问花花有语，为君零落为君开。

熙宁六年（1073）冬，苏东坡与陈襄有诗唱和，主题都是歌咏牡丹，苏东坡一共写了四首：

和述古冬日牡丹四首

其一

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

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闲花得少休。

其二

花开时节雨连风，却向霜余染烂红。

漏泄春光私一物，此心未信出天工。

其三

当时只道鹤林仙，解遣秋花发杜鹃。

谁信诗能回造化，直教霜蘖放春妍。

其四

不分清霜入小园，故将诗律变寒暄。

使君欲见蓝关咏，更倩韩郎为染根。

苏东坡和陈襄友情很深，熙宁八年（1075）七月，共事两年的陈襄从杭州离任，此后苏东坡屡屡回忆起与陈襄在吉祥寺参加牡丹盛会的场景。

惜花

吉祥寺中锦千堆（自注：钱塘花最盛处。）

前年赏花真盛哉，道人劝我清明来。

腰鼓百面如春雷，打彻凉州花自开。

沙河塘上插花回，醉倒不觉吴儿咍。

岂知如今双鬓摧，城西古寺没蒿莱。

有僧闭门手自栽，千枝万叶巧剪裁。

就中一丛何所似，马脑槃盛金缕杯。

而我食菜方清斋，对花不饮花应猜。

夜来雨雹如李梅，红残绿暗吁可哀。

（自注：钱塘吉祥寺花为第一。壬子清明，赏会最盛。金盘彩篮以献于座者五十三人，夜归沙河塘上，观者如山，尔后无复继也。今年，诸家园圃花亦极盛，而龙兴僧房一丛尤奇，但衰病牢落，自无以发兴耳。昨日雨雹，如此花之存者有几？可为太息也。）

吉祥寺僧求阁名

过眼荣枯电与风，久长那得似花红。

上人宴坐观空阁，观色观空色即空。

这首诗说的是吉祥寺僧人求苏东坡题写寺阁名，估计苏东坡一定会爽快地答应，可惜苏东坡的墨宝没有留传下来。

与苏东坡同时代的蔡襄（1012—1067），字君谟，兴化仙游（今福建仙游）人。他工书法，擅茶艺，曾任杭州知州。他也是一位痴迷牡丹花的诗人，相传蔡襄曾经与苏东坡“斗茶”。

△ 蔡襄

蔡襄也留下了不少咏吉祥寺牡丹花的佳作：

吉祥寺赏牡丹对月

花未全开月未圆，看花对月思依然。

明知花月无情物，若使多情更可怜。

杭州访吉祥璘上人追感苏才翁同赏牡丹

曾乘春饮绕花畦，花底余香入燕泥。

剪处佳人传烛下，归时明月到云西。

重来草树惊秋色，零落交朋感旧题。

若使他年逢胜赏，一觞知复共谁携。

十八日陪提刑郎中吉祥院看牡丹

节候初临谷雨期，满天风日助芳菲。

生来已占妙香国，开处全烘直指衣。

揽照尽从乌帽重，放歌须遣羽觞飞。

前驺不用传呼宠，待与游人一路归。

杭州璘上人以花栽数种见寄

名园参差十数窠，商船千里任风波。

土花分破根株小，春色随来意气多。

欲种更看移树法，将开须与傍栏歌。

中年渐不胜杯酌，红翠他时奈尔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