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杭州庆春路与延安路交叉口，俗称“红楼”的杭州城建陈列馆前，是杭州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并不特别宽敞的街道上，永远是挤挤挨挨的车水马龙，在不远处钱江新城CBD背景的衬托下，特别21世纪。时代感如同一领华丽的袍子，并不优雅地覆盖在了历史的剪影上——即使是杭州人，也很少有人知道，近1000年前，抗金名将岳飞的宅第，就在今天这座清水红砖楼所在的位置。

▽红楼

红楼

北宋崇宁二年（1103），岳飞出生于河北西路相州汤阴县（河南汤阴县）的一个普通农家。在文治远远重于武功的宋代，少年岳飞的志向似乎并不合乎时代的主流：他好学善读，手不释卷，但他更爱兵法、爱武艺，有万丈豪情，按照正常的时代节奏，少年岳飞长大后即使如愿投军，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与大宋庙堂隔着不知道多少距离的一介武夫。北宋一百六十七年，行伍出身者，做到巅峰也就是狄青那样的军人，功勋盖世仍免不了被皇帝和文官集团排挤、猜忌、打压。真正的军界顶流，是范仲淹那样以文臣出任统帅的人，即所谓“以文御武”。

▽岳飞像

是靖康二年（1127）的靖康之耻，使得岳飞这样的武人可以站到历史舞台的闪光灯下。

是靖康二年（1127）的靖康之耻，使得岳飞这样的武人可以站到历史舞台的闪光灯下。当时，北方山河破碎，军队溃散，岳飞背刺“尽忠报国”四字，慨然从军，从此追随赵构流亡集团一路征战，且战且退，直到绍兴八年（1138）正式定行在于杭州，才逐渐稳定下来。

但这时，岳飞家眷还不在杭州——他一直住在九江前线，直到绍兴十一年（1141）才向宋高宗请求将家眷迁往杭州。这时，高宗和秦桧为达成和议，已决定打压岳飞、韩世忠等统兵大将。金军统帅完颜兀术甚至致信秦桧称“尔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且杀吾婿，不可以不报。必杀岳飞，而后和可成也。”

四月，张俊、韩世忠、岳飞三大将被调离军队，到临安枢密院供职，岳飞为枢密副使。

《鄂国金佗稡编》（卷十二）有记载岳飞请求将家眷搬往杭州的奏折，但没有注明具体时间。从落款枢密副使这一点看，时间无疑是在这年四月岳飞赴临安任职之后。

然后，宋高宗二话没说，立即让户部出钱，为岳飞在今天“红楼”位置建造了一所大宅，绍兴十一年（1141）八月二十四日，户部“奉圣旨，岳飞所居屋宇不足，今临安府应副添造”。

只住了几个月

但被罢兵权到临安任职的几个月里，岳飞的处境其实越来越不妙。五月，张俊在和岳飞巡视楚州韩世忠的军队时，暗中挑唆岳飞，试图分化韩世忠部，遭岳飞严辞回绝。

回朝后，岳飞立即遭到秦桧党羽万俟卨、罗汝楫的弹劾，诬蔑岳飞在此前的淮西之战中“逗留不进”，要求免除岳飞枢密副使之职。

八月九日，岳飞被罢枢密副使，充“万寿观使”的闲职， 然后岳飞去往庐山小住。

在获赐大宅后仅仅两个月不到，十月十三日，岳飞被投入大理寺诏狱，此前其长子岳云也已下狱。腊月二十九，岳飞在风波亭被处死，家眷流放岭南，宅子也被朝廷抄没充公。

这所宅子有多大？史书中没有确切记载，仅从岳宅被抄后的重新利用就可以看出，这所宅子大得惊人。绍兴十三年（1143）朝廷要建造太学，一时间找不到大块地，这时，宋高宗就想起了曾经给岳飞盖的别墅，于是把岳府改造成太学。招了上舍生30名，内舍生100多名，太学有大成殿、首善阁，有光尧石经之阁，有崇信堂，有斋舍……后来又把国子监给安排进去了。

▽浙江杭县地方法院法庭

一代名将人去楼空，岳宅却还在时间的河流中浮沉，岳家后人平反回归后又曾重新入住、然后子孙开枝散叶搬离老宅。南宋灭亡后，岳府旧宅在元代先后做过西湖书院以及江浙行省肃政廉访使衙门，而后在明清时期成了司法机关的办公楼（臬台衙门），到近现代则是浙江省高等法院与杭县地方法院所在地。

小车桥·风波亭

老底子杭州话，把小车桥代作监狱。这是有一番来历的。南宋时，车桥是宫门前皇帝车马进出之所，桥北为风波桥，引西河水作护河，包围着的就是南宋临安大理寺诏狱。夕阳西下，竹梆声声，现在走进离西湖不远的西大街小胡同（今武林路庆春路口西侧），东墙高可遮日，阴森幽长，仿佛还能看见旧日。岳飞遇害的风波亭旧址就在这里。

这一处占地38亩的监狱，宋亡后几百年，周边街巷名称几经变换，在清代为按司狱署，民国时为模范监狱（浙江第一监狱），俗称“小车桥监狱”，直到建国初，监狱里还有风波亭在。监狱对面就是当年阴冷荒凉的松木场，是附属于监狱的刑场及乱葬岗。所以，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杭州人吓唬孩子，还经常说“再哭就送去小车桥！”

螺蛳壳

根据宋人（佚名）笔记《朝野遗纪》记载，岳飞遇害之后，“狱卒隗顺负其尸出，逾城，至九曲丛祠中，顺葬之北山”。九曲丛祠一带，当时民间称之为“螺蛳壳”，因为这里是南宋临安城外的平民窟，有不少穷人以扒螺蛳为生，他们把螺丝肉挖出，晒干卖钱，剩下螺蛳壳都堆在江边，日积月累，就堆成了一座小山。隗顺把岳飞尸体埋在螺蛳壳里，并在那片没有坟头的墓地上，栽下了两棵橘子树。

后来，岳飞平反，隗顺之子向朝廷禀报了岳飞遗骸的确切埋葬地，于是迁葬栖霞岭下建“岳飞墓”，后又将西湖显明寺改为祭祀岳飞的祠宇，后世历经多次重修，便形成了现位于杭州西湖北山路上的“岳王庙”。

飞来峰翠微亭

岳飞传世的知名诗文并不多，除了基本可以认定是明人托名的《满江红·怒发冲冠》之外，于绍兴四年（1141）驻军舒州（今安徽潜山）时，写下了《登池州翠微亭》，也是经常被后人提及并吟诵的佳作：

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

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翠微亭

岳飞蒙冤之后，愤然高呼“‘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的韩世忠，在岳飞钟爱的灵隐寺飞来峰比照池州紫薇亭建一亭，并以岳飞诗篇《登池州翠微亭》命名为“翠微亭”，以此纪念旧友，排解心中苦闷。

银瓶井

据《金陀续编》载，岳飞有一女孝娥。孝娥自幼聪颖，通书史知大义。父先死于冤狱，他恸哭欲绝。含愤叩阙上书，被逻卒所阻，怨恨之下，抱着父亲生前留给她的银瓶投井。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也载：“银瓶娘子闻王下狱、哀愤骨立，欲叩阙上书，而逻卒婴门，不能自达，遂抱瓶投井死。”

▽银瓶井（孝女井）

明正德十四年（1519），按察使梁材筑亭覆之，榜曰“孝娥井”，俗称孝女井。银瓶井原址据考在浙江省供销社门口人行道和机动车道之间，1993年庆春路拓宽时被拆除。

岳银瓶之名，不见于《宋史·岳飞传》。但是南宋词人周密的《癸辛杂识》以及清代杭州地方志里都有记载。清末学者俞樾还专门写了篇考证岳银瓶事迹的文章《银瓶徵》。

是否确有岳银瓶其人以及投井故事，我们姑且存而不论，但这无疑是杭州人敬仰忠烈之心的寄托。

岳飞：西湖英烈之气的源泉

在今天杭州历史文脉重构的过程中，岳飞是我们绝不能淡忘的一环。2003年，在恢复杭州西湖湖滨景区人文景观时，杭州市民提出了“恢复风波亭遗址”的要求，2004年，杭州市政府按照宋代样式和风格在钱塘门附近重建了风波亭和风波桥，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一座二层亭子，八角翘檐，黑瓦黄身，尽是江南风韵，银瓶井也重建在了风波亭旁，以供后人瞻仰。

▽岳庙

▽岳坟

西湖边的热血忠骨远不止此。从岳飞“怒发冲冠”、“收拾旧山河”开始，西湖就成了仁人志士心之所向的长眠之地。宋末的陈文龙，明代的于谦，明末清初的张苍水，还有晚清“浙东三侠”、清末民主革命烈士徐锡麟、秋瑾、陶成章……他们慷慨热血，埋骨西湖，西湖更是他们致敬先烈，剖白心迹的信仰和精神符号。英杰忠骨已成了“西湖深厚人文底蕴的一部分”，他们为山水增色，与西湖湖山共存。

还有曾经关押过岳飞的小车桥监狱，在1927-1937年间，曾先后关押过包括四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14位省委常委、32位县委书记在内的154名共产党员，他们在狱中中共特别支部领导下，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其中许多人在这里为革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以上种种，就是杭州和西湖内在的侠气、果敢无畏。它一直隐没在珠帘画船、吴侬软语里，但总会在山河国难间轰然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