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建中二年(781),杭州来了一位新刺史,他是李泌,他曾经是肃宗、代宗两代皇帝身边的核心人物。他为什么会来到杭州?这是一个漫长曲折的故事,要从这位刺史的传奇人生开始讲起。 作为历史上杭州的父母官,李泌的知名度不如苏轼、白居易高,但实际上在唐代政治史、杭州城市史中都是极为重要的人物。马伯庸的热销小说《长安十二时辰》中,那个年轻而略有些鲁莽的李泌形象,塑造得很是鲜活。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李泌。在正史记载中,李泌的人生以“七岁能文”闪耀开篇,得到唐玄宗召见,在皇帝和宰相张说面前丝毫不惧,对答自如,于是张说在皇帝面前称许李泌是神童。另一位宰相张九龄则称他为“小友”。 李泌成年后,仰慕道教,于是经常游历嵩山、华山、终南山之间修道。天宝十年(751),隐居嵩山的李泌向玄宗献上《复明堂九鼎议》,玄宗想起李泌的“早慧”,于是召他入朝讲授《老子》。因其讲解“有法”,玄宗命他待诏翰林,供奉东宫,太子李亨也非常看重他。这一次入朝,李泌因为写诗讥讽杨国忠而被诬蔑为讽刺朝政,于是“潜遁名山,以习隐自适”。 这样的出世和入世,便成了后来李泌人生的常态:国家有事时,他便出山襄助,事毕就返回山林继续修道。安史之乱中,李泌主动来到唐肃宗李亨驻跸的灵武,与李亨商讨局势,为其分析天下大势和成败关键所在。李亨想授予他官职,但李泌自称“山人”,坚决推辞,只以宾客身份相随。于是李亨称其为“先生”而不称名。有一天夜里,皇帝高兴起来,找来兄弟三王和李泌就地炉吃火锅,因李泌素食,李亨便亲自烧两颗梨请他食用。三王争取要梨,肃宗也不肯给他们。 此间,李泌入朝议论国事,从制书文诰到将相升迁,无所不预,史称其“权逾宰相”。李泌外出时,也陪同肃宗车驾,众人指着他说,“穿黄衣的是圣上,穿白衣的是山人隐士”。但他这种与肃宗极为亲密的关系,招来了权臣崔圆、宦官李辅国的猜忌。等到两京(长安、洛阳)收复、平叛大局已定,李泌便主动要求离开权力中心,遁避进衡山修道。 762年,玄宗、肃宗先后去世,唐代宗李豫即位,马上就召回李泌,任命他为翰林学士。但在朝堂政争漩涡中,李泌先后为宰相元载、常衮所忌,被排挤出朝堂,于是李泌有了一段辗转地方的任职经历:楚州(今湖北)、澧州(今湖南澧县)、郎州(今湖南常德)、峡(今湖北宜昌),并在781年出任杭州刺史,这位中唐奇人,从此与杭州这座湖山名城结缘。 杭州建城史,始于隋开皇九年(589),隋文帝杨坚统一中国后,废钱唐郡,改置杭州,初治余杭,次年移治钱唐,这也是“杭州”之名,首次在中国历史上出现。此后杭州城中居民渐多,但与此同时,饮水问题成了一大难题,因为杭州城中土地源于海潮起落,水总是带着海潮的咸苦。再加上当时杭州海水经常倒灌,导致地下水都是咸水,城中根本没有淡水可以饮用。无奈之下,城中百姓或到西湖取水,或到地势高处去找泉水,生活很是不便,也正因此,杭州城人口始终无法繁盛。 李泌所修六井示意图李泌到任后,有感于此,组织人力采用“开阴窦”(即暗渠)的办法,将西湖东岸(涌金门至钱塘门之间)疏浚,把湖底挖成入水口,砌上砖石,外面打上木桩护栏,在水口中蓄积清澈的西湖水,有的还设有水闸,可以随时启闭。然后在城内居民聚居处开挖6口大井 (池)——相国井、西井(原在相国井之西)、方井(俗称四眼井)、金牛井(原在西井西北)、白龟井(原在龙翔桥西)和小方井 (俗称六眼井,原在钱塘门内,即今小车桥一带),砌以砖石,蓄积饮用水。 这样,杭州城中居民饮水问题就解决了,并且,从西湖地下埋设城市的各个方位,西湖水不断地冲刷、渗透,稀释原本咸苦的地下水。大井之外,还有家家户户都开始挖掘自己的小井,大井带小井,形成了所谓“万井之城”的景象。从此开启了杭州城千年繁盛的序章。“自唐之李泌下迨两宋,凡杭州的贤有司,几莫不致力于导湖浚井。”自李泌之后,先后又有白居易、钱缪、陈襄等历朝历代杭州主政者多次修复杭六井,不断为其注入活力。
李泌之后200多年,文化巨匠苏轼来到杭州刺史任上,继续接力修复六井。他对李泌筑六井的意义作了更详细的解释:“杭之为州,本江海故地,水泉咸苦,居民零落。自唐李泌始引湖水作六井,然后民足于水,井邑日富,百万生聚待此而后食。”(《乞开杭州西湖状》) 李泌任杭州刺史两年零九个月,此间,大唐渐渐步入它的深秋,内有藩镇坐大,外有吐蕃咄咄逼人。唐德宗有意中兴,却有心无力,在位上连续“四镇之乱”“泾原兵变”“奉天之难”等一系列藩镇兵变,一度把他逼到从长安出逃。有心无力之下,李泌又被召到皇帝身边谋划。 贞元三年(787),李泌正式出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宰相),此间,在不动兵戈的情况下,他单骑去与叛军首领达对峙,圆满解决陕州叛乱问题。又以高瞻远瞩的战略构想,设计了被后世称之为“贞元之盟”的反吐蕃联盟,联合回纥、云南、大食、天竺对抗吐蕃,辅佐唐德宗开创出了“元和中兴”的局面。 贞元五年(789)三月,李泌在长安宅中去世,享年六十八岁,唐德宗追赠他为太子太傅。中唐历史舞台上一颗璀璨巨星就此陨落。 李泌一生,虽然身处世外,却始终与那个跌宕起伏的王朝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新唐书》说他:“泌出入中禁,事四君,数为权辛所疾,常以智免。”从玄宗朝的聪颖早慧,到肃宗朝的主理军机;从代宗朝的避世归隐,到德宗一朝的力挽狂澜,李泌都是“权逾宰相”而从不越位,功成后便悄然归隐,“潜遁名山,以习隐自适”,既无得意时的忘形,也无落魄时的潦倒,正如他少年时所说的“静若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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