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8年,宋高宗正式下诏定都临安,杭州成为南宋名正言顺的国都。经过南宋诸帝不断的扩建和改建,皇城宫殿金碧辉煌、巍峨壮丽,临安城内外集市与商行遍布、市井繁华,后来被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称为“世界上最繁华、最有钱的城市”,是“世界上最美丽华贵之天城”。南宋为今天的杭州留下了极为丰厚的历史文化遗产。虽然高楼大厦取代了南宋的城墙与宫殿,但杭州城与西湖畔最慷慨激昂与浪漫动人的故事,无不源自南宋的历史与传说。只有回溯到南宋,才能真正理解杭州的内涵与魅力。 杭州古清波门外的水杉林处,有一座为纪念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而修建的小亭。周围参天树木诉说着她清雅无双的风骨,匾额“清照亭”三字集的是她最喜爱的米芾体。楹联“玉润珠圆文苑长兴易安体,山明水秀词魂永客武林春”点明她客居杭州的经历,另一副“清高才女流离词客,照灼文坛点染湖风”则精妙地藏头“清照”之名。 有人说,李清照后半生就居住在清波门附近。南宋时,这里是皇家园林聚景园,高、孝、光、宁四朝帝后常常来此游赏;这里也吸引了不少名人雅士,作绘《中兴四将图》的画院学士刘松年就居住在此。如今,这里是游人如织的柳浪闻莺和学士公园,相传有宋学士居于此,故而得名。也有人说,李清照居住在余杭门(武林门)外。其实李清照在杭州的具体居处已经无法考证,不过无论如何,我们或许可以乘着清照亭的西湖微风,拂开李清照与杭州的半生纠葛。 清照亭 汴京才女过江东【绍兴二年三月:清波门】名动汴京的才女李清照不会预料到,她的余生将一路颠沛南渡,最终落脚于江南岸的都城临安。李清照出身官宦世家。父亲李格非,登熙宁九年(1076)进士第,曾以文章受知于苏轼,官至京东路提点刑狱,先娶宰相王珪长女,续娶宣徽使王拱辰孙女。建中靖国元年(1101),十八岁的李清照与礼部侍郎赵挺之的幼子太学生赵明诚结为夫妇。而当时的北宋朝廷在短暂的折衷调和之后,进入了彻底否定元祐政治而继承熙丰事业的崇宁时期。赵挺之力倡绍述,步步高升至宰执;李格非被打入元祐党籍,罢官出京。崇宁元年(1102)九月,蔡京炮制元祐党籍120人,徽宗御书刻石端礼门。后来,全国各地州郡刻石立碑,想必当时的杭州也不出例外地竖立起刻有李格非之名的元祐党籍碑。据说,李清照曾上诗赵挺之“何况人间父子情”以救其父。不过后来,赵挺之在与蔡京的反复斗争中败下阵来,赵明诚和李清照也因此离开京城,从此屏居青州十余年。 《元祐党籍碑》拓片 靖康之难后,李清照的个人命运和王朝兴衰交织在一起。她收拾行装南下江宁,青州故居不得已留下的十余屋书册物什在战火中灰飞烟灭。南宋文人周煇从李清照的族人那里听闻,在赵明诚夫妇居守建康的那段时间里,李清照每到大雪天就顶笠披蓑,循城远眺,寻觅诗句,得到了佳句就邀请丈夫与之唱和,而赵明诚每每为之苦恼。心系中原的李清照闻知朝廷议和既定后作诗以诋“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南渡衣冠思王导,北来消息少刘琨”。高宗建炎三年(1129)八月,赵明诚病逝于建康。李清照在安顿完丈夫的后事之后先赴洪州投奔赵明诚的妹婿,又随着高宗的逃亡路线一直撤退到温州。丰厚的私人收藏不仅拖累她一次又一次的逃亡,而且还招致不少觊觎,军阀和地方豪强劫掠之,高宗的御医王继先以黄金三百两欲买古器,“颁金”谣言更是令她胆战心惊。 传说临安城涌金门内的法慧寺中有一口泉井“虽旱不竭”,因此这里成为朝廷官员的祈雨之地。高宗驻跸临安之后,法慧寺及周围空地都用于陈设摆放皇家礼乐之器,内廷承旨撰制法律条例的敕局也在这里。李清照的弟弟李迒曾任敕局删定官,应当就在这里工作。绍兴四年(1134)正月,法慧寺又成为掌经籍书史的秘书省。三个月前,前参知政事谢克家在这里惊讶地看到了当年表弟赵明诚常常与他品鉴的蔡襄真迹《进谢御赐诗卷》。令他深感惋惜的是,赵明诚弃人世不过数年,而其夫妇二人的珍藏已经成为宫廷收藏品。后来,这里又辗转变成了南宋的太常寺,寺中建有绘赵普、曹彬等二十四位配享太庙之功臣的昭勋崇德阁,不知这些画像上的功臣们看到破碎的半壁江山会作何感想。 终于到了绍兴二年(1132)三月,李清照随着高宗銮舆也来到了临安府,可能与她的弟弟李迒居住在一起,相传就住在清波门附近。不久之后,李清照又在临安出名了。 讼离后夫张汝舟【绍兴二年九月:临安府】李清照到达临安后不久嫁给了一个叫张汝舟的人。宋代有两个张汝舟,一个是知明州的张汝舟,另一个是李清照的后夫张汝舟,一个地位卑微的武官,是为右承奉郎、监诸军审计司。在李清照后来的追述中,她以极度羞愧的语气强调当时的自己疾病缠身、孤苦无依,和弟弟被上门的追求者欺骗了,这才“忍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寡妇再嫁是这个时代的寻常之事,士人之妻再嫁虽然不受男性精英称许却也有不少实例。但是这段婚姻不过百日便以离异告终,李清照的追述暗示张汝舟是因为觊觎她的个人收藏才骗婚,甚至对她实施家庭暴力。 李清照并不能直接提起离婚诉讼,因为根据宋代法律的规定,主动离开丈夫的妻子将受到两年徒刑。绍兴二年(1132)九月,李清照指控张汝舟的罪名是“妄增举数入官”。宋代科举制度有一种特殊规定,考进士多次不中者可以通过“特奏名”来谋得官职。而张汝舟谎报应举次数从而步入仕途,自然要受到严厉的处罚,“诏除名,柳州编管”。然而宋代法律又规定,妻子控告丈夫,即便对方有罪,妻子也将被判处两年徒刑,李清照因此身陷囹圄。不过在九天之后,李清照在赵明诚的亲戚、翰林学士綦崈礼的帮助下得以无罪释放,事后重获自由的她特意写了一封篇幅极长的书信表达感激之情。这封书信原称《投内翰綦公启》,收录于赵彦卫的笔记《云麓漫钞》,对于李清照再嫁之事提供了许多细节。然而,明清时期的文人出于维护贞节观念而极力为李清照再嫁辩诬,论证宋人有关再嫁的记载皆属伪造,这些都是后话了。 杭州州治本在凤凰山麓,南宋升杭州为临安府并定为“行在”,州治只能无奈地让位给皇宫大内。临安府治最初迁到城北祥符寺,但距离皇宫和朝廷官署实在太远,于是在绍兴二年(1132)正月又迁到原来的州学,地址在今天的河坊街一带。大约在绍兴八年(1138)以后,临安府治又迁到清波门内净因寺故址,今天的考古学家们在清波门荷花池头发掘到南宋遗迹,出土了建筑构件、木制仕女俑和瓷器碎片等大量南宋遗物。如今的河坊街商铺林立,热闹繁华,八百多年前,或许就在这里,李清照宁愿承受牢狱之苦和世人非议,也要坚决地终止不幸的婚姻。 杭州南宋临安府治遗址 欲将血泪寄山河【绍兴三年至二十年:易安室/米友仁宅】李清照的词学成就固然辉煌,但她在诗文上的才华也不容忽视。离异后的李清照迎来了她创作诗词的高产期,甚至频繁地宣扬政治立场。绍兴三年(1133)的夏天,宋、金持续军事对峙,偏居临安皇宫的高宗急切地希望与金议和,决定派出枢密使韩肖胄和工部尚书胡松年出使金国。韩肖胄的曾祖父韩琦、祖父韩忠彦都是北宋宰相,据说李清照“父祖皆出韩公门下”。李清照听说了两位使臣即将去执行重要的外交任务,洋洋洒洒地写下长诗,以进谏的姿态直接献给两位使臣。韩肖胄和胡松年并没有如高宗所愿取得和谈的实质性进展。在金军再次入侵前夕,李清照未雨绸缪地收拾行装,前往金华避难。在金华期间,李清照创作了以一种名叫“打马”的游戏为主题的诗赋,自许“木兰横戈好女子”,影射当时的宋金战争局面,抒发希望宋军不懈奋战、收复失地的豪情壮志。 绍兴四年(1134),李清照终于完成了亡夫赵明诚效仿欧阳修《集古录目序》体例撰写但在生前尚未完成的《金石录》,并写下了唯一一篇叙述个人身世和曲折遭遇的《金石录后序》,在绍兴年间一并进呈给朝廷。《金石录后序》被完整地抄录在南宋文人洪迈的笔记《容斋四笔》中,即便是对李清照及其再嫁行为抱有极大敌意的南宋文人们,读到此文也为之动容伤感。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婚姻,不同于其他人,年轻时的李清照与丈夫展玩书画,有时两个人会因为买不起高价的珍品而惋惜惆怅,有时两个人会比试一番记忆力,“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说对了便举杯大笑,茶盏倒翻在怀中不得再饮才起身。那段美好的时光随着靖康之难和赵明诚早逝戛然而止。在《金石录后序》中,李清照自称她几十年间珍藏的典籍字画屡屡遭人劫掠,“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剩下的只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帖”而已。然而,除了上贡朝廷的《哲宗皇帝实录》之外,我们还可以注意到在绍兴二十年(1150)前后,李清照带着两幅米芾的字帖造访敷文阁直学士米友仁的临安家中,请他认证字帖确为其父米芾真迹并请求题跋,米友仁看到先父的墨迹不胜感泣。其实对于孤苦伶仃的寡妇李清照来说,夸大真实的损失情况是一种保护自己的策略。 临安的生活随着宋金和议渐渐归于平静,李清照可能在临安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二十多年。有南宋文人曾讥笑李清照“不终晚节,流落以死”,这并不符合事实。相反,李清照试图强调她作为赵明诚遗孀的角色,重新恢复才女名誉和命妇身份,积极地活动于社会。绍兴十三年(1143),李清照有亲联在宫廷为内命妇,于是为皇帝和后妃进献《端午帖子词》。晚年的李清照又曾教授一位官宦之后、迁居钱塘的陕西女子韩玉父写诗。不过,并不是所有女子都愿意成为李清照那样只身闯入男性文人精英圈的女子。陆游《夫人孙氏墓志铭》记载“故赵建康明诚之配李氏”,也就是已恢复官眷身份的李清照,欲将平生所学传授当时才十余岁的孙氏女,孙氏是仁宗朝大臣孙沔的玄孙女,但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孙氏却谢绝这位大才女:“才藻非女子事也。” 没有人知道李清照在何年何月去世,也不知道她葬在何处。绍兴二十六年(1156),朱熹在赵明诚次兄赵思诚的泉州家中,看到了赵明诚、李清照夫妇共同撰写的《金石录》稿本,可以推测李清照应当在这一年之前就已经离开人世。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位大才女在杭州居住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来没有为西湖风光留下只言片语。现代词人夏承焘的诗句提供了这样一种答案:“过眼西湖无一句,易安心事岳王知。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