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步青(1902-2003) 苏步青是我国现代数学的奠基人之一,另在高校管理、人才培养及传统诗词方面有卓越建树,曾先后在浙江大学(1931-1952)、复旦大学工作。作为浙大教员之一,苏步青曾全程参与了浙江大学的西迁,期间前后历时八年有余,而其中又以在湄潭的时间最久。作为湄潭人,笔者在这里将主要依据苏步青西迁时期(1937-1946)的诗词展示他在湄潭的生活。受篇幅所限,本文不求面面俱到,而力图呈现苏步青某些生动幽微的情感世界。 1931年4月7日,国立浙江大学文理学院数学系欢迎苏步青教授摄影(左4为苏步青)。 一、穷居身世似沙鸥 1937年10月,苏步青携家眷迁往浙江建德,后只过了一两月,建德已不安全,于是浙大迁往江西吉安。因路途遥远,家中人口众多,他便将家眷送回老家平阳,自己则随学校继续播迁。在到达贵州湄潭之前,他先后在建德、吉安、泰和、宜山及遵义这五处暂住,时间从一两月到一两年不等。我们这里将主要依据他在西迁时期的诗词展示其幽微的内心世界。 请看这首《燕子》。其序言交代了写作此诗的背景:“一九三八年春,避寇挈眷南旋,寓水头浦底。夜闻燕子博翼声,感而附此”。其正文为: 燕子来何处,今宵宿我家。 声嘶知路远,翼破想风斜。 故里堂终废,新巢愿尚赊。 江南云水足,莫再向天涯。 我们可将这首诗作为苏步青整个西迁时期之心境的某种写照。它表面写燕子,实则道出苏步青在西迁初期不愿迁徙、渴望安定的心境。这时浙大师生面临的处境是:一方面,美丽的西子湖畔因为战争再也回不去,而另一方面,长途跋涉则让人身心俱疲;另外,无休止的战争不但让筑巢安居成为一种奢望,而且战争自身的不确定性也让人们无法预知接下来会身在何处。像燕子一样辗转迁徙,居无定所,在这颠沛流离的过程中饱尝肉体的疲惫、心灵的不安,这是战时苏步青及浙大师生们的生活及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 除这里的“燕子”之外,“鸥”也是苏步青西迁时期用以描述其客居之感的常用意象,如“穷居身世似沙鸥”、“羞对茫茫宇宙,益觉人生渺渺,天地一沙鸥”等(见唐燕飞2018年的论文《不辍吟歌在水湄》)。整个西迁时期,苏步青始终有客居之感,即便在湄潭短暂安定下来,他也始终以“客”、“避地人”自居。 二、先生半老,避强虏,住湄溪 1940年下半年,浙江大学因遵义市区内房屋不足,遂将农、理二学院及师范学院理科迁往遵义境内的县城湄潭(苏步青所在的数学系隶属理学院),将一年级新生置于湄潭的永兴。于是,苏步青又一次动身,前往距遵义百五十里的小县城湄潭,直到1946年秋离开。在数度迁徙之后,苏步青及浙大在湄潭度过了六年相对安宁的时光。 这些年,人们对苏步青在湄潭这个话题已说了很多。为了不过多重复,笔者这里仅分享两点人们以前提得较少的东西:他所居住的朝贺寺的相关情况,以及湄江吟社之于苏步青及其他成员的意义。 (一)城南僧舍可幽居 此时的苏步青一家住在湄潭南门外一个叫朝(cháo)贺寺的庙宇内(需向校方支付租金),同住的还有生物系罗宗洛教授一家。朝贺寺现已不存,且暂未发现相关照片。这里为直观起见,笔者借用“玉山凤起图”、“寒潭映月图”(按:从略)两幅图来展示朝贺寺在湄潭的具体位置。图中的玉山凤起、寒潭映月为湄潭老八景之二。这两幅图出自编于光绪年间的《湄潭县志》,其构图方式是从西往东的俯瞰视角。第一幅玉山凤起图标注出了“朝贺寺”所在的位置,第二幅图则标出了南门街、湄水桥等建筑物。综合两幅图可看到,朝贺寺在湄潭城的南门之外,地处县城的东南角;东临回龙山,南邻湄水河,往西则是湄水河与湄江河的交汇之处,附近还有一座名为湄水桥的单孔石桥。苏夫人常把一家的衣物拿到湄水河里清洗。 如今的湄水河、湄水桥,曾是苏步青一家清洗衣服的地方。 为更形象地展示朝贺寺的建筑格局及规模,我们再引述两份资料:其一为1939年湄潭县为欢迎浙大来湄而制定的“湄潭空屋调查清单(1939年度)”(按:从略)。这张表显示,朝贺寺可供使用的空屋数为10间,其中正殿三间、前殿三大间和两庑各两间。此表的制作时间当在该年年底。其二为1940年5月的“湄潭县政府划拨国立浙江大学房屋表”(见张淑锵主编《浙大史料》第二卷下册,第732-733页)(按:从略)。这张表显示,县政府决定将朝贺寺的18间房屋划拨给浙大。由于相隔大约半年,朝贺寺的空屋数量多出了七八间,因此我们仍然无法断定18间是否为朝贺寺的全部规模。所以,综合这两份资料,我们推测朝贺寺至少由正殿、前殿和两庑构成,其房间数量应该不会少于18间,甚至更多。有了以上对朝贺寺所在环境的整体了解,我们现在再读苏步青的相关诗句就会更有画面感,也更具生活气息。他为朝贺寺写过的诗句有“破寺门犹耸,山回望若龙”、“骤雨添新漏,残灯补旧衣”、“屋小浑如载酒船”等。尤其从后两句,我们可以看到,朝贺寺的确是一座破庙:苏家所住的房屋不但显得逼仄,而且还不能遮风挡雨。1945年,在离开杭州的第七个年头,苏步青以自嘲戏谑的口吻写道:“笑先生半老,避强虏,住湄溪,只两袖清风,三间破屋,十年征衣”。这几句不仅再现了一个洒脱高洁、漂泊异乡的征人形象,还道出了苏步青此时的居住环境:门前临水,身栖三间破屋。 在苏步青居住的这段时间,朝贺寺里迎来了两件喜事:其一,他本人于1942年8月当选为教育部部聘教授,此后他的薪水翻了一番,这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家里的生活困难;其二,这个家庭在1943年喜得一对龙凤胎(其中的女孩后来不幸夭折)。离开湄潭大概20年后,已历经风风雨雨的苏步青写下了“忽忆湄潭朝贺寺,廿年光景至今惊”这样的句子。读之令人动容。 (二)天地虽云宽,知音能有几 这里简单介绍苏步青所在的湄江吟社。湄江吟社是一个文人社团,成立于1943年,随抗战胜利后因诗社成员陆续离开湄潭而解散。该诗社有成员九人:江恒源、祝文白、王琎、郑宗海、钱宝琮、胡哲敷、苏步青、刘淦芝、张鸿谟。他们轮流做东,定期集会。距湄潭城五六里的西来庵是他们的聚会地之一。 诗社成员后来将前八次集会所得的诗词约200余首编为《湄江吟社诗存(第一辑)》,其中收录苏步青的诗词33首。“边疆难得对琼筵,满坐春风一粲然。离恨偶添人散后,归心直共鸟争先。”“天地虽云宽,知音能有几!”上述苏步青在诗社雅集中所得的佳句,其喜悦、满足与自在之情溢于言表,而这实际上也是诗社其他成员的普遍感受,如江恒源有“飘零幸得朋簪集”,祝文白有“自喜于今道不孤”。背井离乡的西来客遇到同道,怎能不叫人欣喜与宽慰呢? (摄于1946年秋) 三、结语 苏步青一家于1946年秋离开湄潭,复员杭州。在这段西迁时期,无论是苏步青本人还是浙江大学,都克服了种种难以想象的困难,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苏步青本人在此期间做出了他一生最重要的两大发现之一,即发现了“苏链”,而浙江大学则迅速崛起为著名的“东方剑桥”。面对这段西迁岁月,晚年的苏步青在回顾自己一生时以“困穷八载甘如荠”七字作结。概因身处“陋巷”而不改颜回之乐,故有困穷八载、心甘如荠之意。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