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九月，金朝派遣正使镇国上将军、同签大宗正事、上护军、金源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一百户完颜兖，副使中议大夫、太常少卿、上骑都尉、陈留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路伯达到临安，来贺重明节。使团由正使、副使、三节人从等组成，从燕京（今北京）出发，经陆路行至盱眙军（今江苏盱眙县），乘船渡准河，沿运河直达临安。

此次金朝出使，南宋朝廷派倪思担任馆伴使，全程接待，过后，倪思书写《重明节馆伴语录》上报朝廷。幸运的是，倪思的作品保存在《永乐大典》中，得以流传。80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借倪思的这本工作日志，一同解秘金朝使节在临安度过的十四天。

金使在临安的行程

金朝使节承担任务不同，有不同的称谓，例如祝贺生日的称生辰使，祝贺新年的称为贺正旦使，无论是生辰使还是正旦使，在临安的行程基本相同。因此以生辰使完颜兖为例，当可以一斑窥全豹。

《浙江图》，图中有标注都亭驿、候潮门等

九月初一，倪思等馆伴使到班荆馆，准备迎接金使。

班荆馆是南宋朝廷接待金使的第一站，在赤岸港，距临安府三十六里，宋廷在此设御宴，款待金使，是为定例。

初二，金使完颜兖、路伯达一行抵达班荆馆。倪思等前来迎接。

初三，倪思在班荆馆与金使完颜兖相见。一同乘船至仁和馆。

初四，船至北郭税亭。进城，上马入余杭门，宿都亭驿。

都亭驿是南宋最高规格的国宾馆，位置在候潮门里，金朝使团在临安均住宿于此。

初五，金使在都亭驿演习上朝礼仪。

初六，朝见。出都亭驿，从嘉会门入，至南宫门内隔门里下马。入客省。赴垂拱殿，宋光宗接见。

初七日，赴朝上寿。在都亭驿赐御宴。

初八日，互送礼物。

初九日，天竺寺进香。宋廷派内侍赐重阳节绫罗并酒菜。同赴天竺寺烧香。次出钱塘门，至望湖楼下马，各换窄衫上马。至天竺寺下马，同入寺，至观音殿烧香。至呼猿洞看放闸水。

初十，玉津园宴射。

玉津园是南宋的皇家林苑，旧址已不存，大致位置在现在的洋泮桥一带。

十一日，赴客省宴请。

十二日，赴浙江亭观潮。

十三日，朝辞。

十四日，从都亭驿起程，夜宿仁和馆。

十五日，在班荆馆辞行。金使完颜兖、路伯达踏上回程。

国信礼物

互换礼物也是一种重要的外交礼仪。金使来朝，宋廷均送出相应的礼物。一种是国信礼物，宋金之间以国家的名义送出的。国信礼物一般来说都有定例。据《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记载，金使一行到阙、朝见、燕射、朝辞、密赐，正使共得银千四百两，副使八百八十两，衣各三套，金带各三条；都管上节各得银四十两，中、下节各得三十两，衣一套，涂金带一条。龙凤团茶也常常用作国礼送给金使。龙凤团茶是宋代的专贡茶，产于福建，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始造。其形圆如饼，用龙凤模具，在茶饼上加印龙凤图案，故称龙凤团茶。龙凤茶产量极少，极其珍贵，连欧阳修做官20余年，仅得赐一饼，因而他感叹说：“黄金易得，唯龙凤茶难得。”金使也会携带礼物，例如绍兴十四年（1144），金使派遣生辰使到临安，所带礼物是“珠一囊，金带一条，衣七袭，色绫罗纱縠五百段，马十匹。自是岁如之”。

另一种礼物称为私觌。私觌实际上是金使与南宋接伴使、馆伴使私人之间以物换物的贸易。这种贸易在金使停留临安期间可以进行多次。例如倪思送金使的一份私觌礼单：沉香一斤、笺香一斤、建茶盏十只、黑漆四星茶合（通“盒”）一副、茶托子十只、走马碗钵一副、香垒子一副、椰子香垒子一副、犀皮四星茶合一副、减妆一副、茶筅子十个、分茶五十夸、建茶一百夸。完颜兖一行人的一份土物礼单是：大纻丝一段、大透背一段、毛绫一段、紫皂花罗一段、鹿顶合儿（鹿茸）五个、篦儿三十个、徐吕皮三张、斜皮二张、紫纱大药袋一个、小药袋二个、便袋二个、貂鼠帽子一顶、皮毛衣二副、面油十合、苁蓉二斤、五味子二斤、红干肉四脚、松子十斤、枣一斗、林禽旋二裹、白粮米一石、西瓜二十个。以上所例仅为私觌贸易的其中一次。

从宋金双方使者交换的物品来看，金使带来的主要是北方特产，比如珍贵的北珠，上好的鹿茸、貂皮，北方特有的药材。而宋方送出的主要是香料、茶具、茶叶。

宴请

金使在临安馆待优渥。在临安的十四天，每日饮食都很精细。重要的宴请有两次：一次是南宋皇帝在紫宸殿设宴，尚书郎、监察御史以上高官坐陪，在宴会上有学士做诗赞颂；另一次就是宴射之请。其他日常饮食皆由内侍送御前酒果到都亭驿。

宴射由来以久，宋人叶时曰：“然古人享诸侯，必以宴射群臣。必以射，盖射可以观德也。”可知宴射是古礼的体现。北宋时，即以宴射待辽使。《事物纪原》卷一载：“景德元年十二月四日，命石保吉赐契丹使宴射于玉津园。自后凡其使至，皆赐宴射，此其始也。”金代辽后，其制相沿。宴射，顾名思义，在宴会中与金使进行射弓比赛。宴射会上有伴射官，伴射与金正使射弓，馆伴与金副使射弩。伴射官由军队中善射之人担任。宴射上，照例要赐给金使副“射弓、弓箭例物”及酒果。所谓“射弓、弓箭例物”大约就是射弓所用的弓、弩、箭及射中后赏赐一类的物品。宴射上，允许喝酒，而且向金使敬酒九巡。

游览与观赏

金使到临安，宋廷照例安排他们在临安各处游览。其游览之地有西湖、天竺寺、灵隐等，也有观象、观潮、观看杂剧等其他娱乐事项。

金使游览的第一站是西湖。金朝使节任询在游玩西湖后，写下了著名的诗句：“西湖环武林，澄澄大圆镜。仰看湖上寺，即是镜中影。湖光与天色，一碧千万顷。堤径截烟来，楼台自昏暝。”西湖的自然风光让使节流连不已。

飞来峰、冷泉亭、天竺寺也是金使必到之处。冷泉亭历史悠久，白居易作《冷泉亭记》：“东南山水，余杭郡为最；就郡而言，灵隐寺为尤；由寺观，冷泉亭为甲。”可知从唐代起，飞来峰下的冷泉亭就成为杭州的一大旅游胜地。金使远道而来，飞来峰是必游之地，并且在馆伴使陪伴下，同赴天竺寺烧香。

观潮。观潮是南宋招待金使的又一个游览项目。据《咸淳临安志》记载，浙江亭在钱塘旧治南，离县一十五里。浙江亭今已无存，故址在闸口白塔岭前钱塘江边跨浦桥。浙江亭是观潮的绝佳点，金使也留下了观潮佳句。任询的《浙江亭观潮》描绘了观潮的情景：“海门东向沧溟阔，潮来怒卷千寻雪。浙江亭下击飞霆，蛟蜃争驰奋髯鬣。”诗句中还留下了弄潮儿的身影：“吴侬稚时学弄潮，形色沮懦心胆豪。青旗出没波涛里，一掷性命轻鸿毛。”

观象。南宋设有象院。象院与玉津园相邻，因此，当金使参加完宴射，都会到象院观象。有时也会让训象人赶着大象到都亭驿，供金人观赏。象是一种热带动物，来自安南、真腊等国，就当时来说，应是一种珍稀动物，北方恐难见到，故金人常常要求观象。

观看杂剧。《宋会要辑稿》职官三六之四六载：“（绍兴十八年正月）十五日诏：今后使人到阙，杂剧，并令钧容直并化成殿亲事官，前一月赴教坊，依旧例互相分付。仍令教坊将已分付所排定杂剧名色、语言，报国信所阙，馆伴使、副阅视。”古代的杂剧有两种含义：一是广义的，有“杂戏”“百戏”的意义；一是狭义的，即宋金及以后之杂剧，指戏剧性质演出，包括滑稽戏、歌舞戏，乃至傀儡戏、哑杂剧。据《武林旧事》等史籍，招待金使的除夕夜宴会用傀儡为戏，可知，此处“杂剧”是狭义。又《崔舍人玉堂类稿》卷一八载《金国使人到阙紫辰殿宴参军色致语口号勾合曲词》，参军色即参军戏，亦称滑稽戏。因此金使不仅仅是观看“傀儡戏”，亦有可能欣赏到“滑稽戏，歌舞戏，哑杂剧”等艺术表演形式。

在短短十四天的临安之行中，金使与南宋官员不仅通过交换“私觌”，使两国之物品得到流通，还在社交、游览、观看各种演出的过程中，令原本割裂的南北文化实现了部分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