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杭州的文化典故,被人传颂最多的自然是历代文豪的诗词歌赋,当然,杭州的底蕴不限于此。围绕着杭州的历史正剧类、才子佳人类、刑侦犯罪类、佛道灵异类,乃至鬼神妖魔类、恐怖惊悚类的文化故事记载也有不少。可惜“酒香也怕巷子深”,一直以来这些饶有趣味、雅俗共赏的小故事似乎被忽视、甚至被埋没了,有感于此,我们尝试着将目光投向具有故事性记载的杭州历史典籍。
《西湖游览志》《西湖游览志余》初刻初印本是杭州市档案馆的镇馆之宝,其中《西湖游览志余》以记载杭州掌故轶事为特色,它不厌其详地叙述了自古以来在西湖留下踪迹的帝王将相、骚人墨客、家长里短、街谈巷议的故事、轶闻,记载了以西湖为背景的传奇小说、风土人情、花鸟鱼虫,搜集和保存了许多正史所没有的资料,不仅具有丰富的历史知识,也有浓厚的文学趣味。我们认为,将该书中记载着的各类故事,进行适当的文学“再创作”,改编成当代读者“喜闻乐见”的语言形式,也许有利于珍贵档案走近社会,古老典籍重焕新生,更有助于丰富杭州的文化内涵,是为初心。 于是有了此次《西湖游览志余》再创作栏目。
《盐寺无辜作鬼窟》
作者:王誉蓉
四月,临安。 “又有一个小娘子在盐桥河附近失踪了!” “跟之前的十六个一样,又是上了岸就跟家人走散,再就凭空消失了!” “官府查了大半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没准就不是人干的,而是那鬼寺里的东西作祟……盐桥一带原本百业骈阗、商贾辐辏,如今都没几个人了!”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随着第十七个小娘子离奇失踪,十里长街不似往日那般繁华,市集也多为男子和老妇,偶有一两个小娘子,也被家人紧紧看顾,仿佛上的不是街,而是烽火缭乱的战场,除了——一小摊上正狼吞虎咽的灵云。 “鬼寺?我怎么没听过临安城有个鬼寺。” “就是盐桥河尽头那家,原本香火很旺,可最近几个月突然闹鬼,传来传去就成了鬼寺,不过比起城里接二连三的失踪案,这都不算什么。”小二又端过去一碗面道,“小娘子,你吃完这碗也赶紧回家吧。” 灵云两三口嗦了大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视线掠过桌上七八个空碗,从桌上一串铜板里拿回两个,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等等,什么小娘子,我是小公子!” 小二望过去,尴尬不失礼貌地笑道:“小娘子,少看些话本,女扮男装哪儿那么简单,世道不太平,别贪玩了。” “是啊小姐……” 乔装成小厮的婢女弱弱开口,被灵云一眼瞪过去:“都怪你不会梳头。” 这话怪得自然没道理,一个自小贴身服侍小姐的女婢,若熟悉男子发髻那才怪了。 偏偏自家小姐不爱讲道理,别家闺秀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偷穿阿兄衣服从狗洞爬出来,玩了一整天还要去那鬼寺凑热闹。 “呼——” 日落西山,夜幕罩下,河水涓涓细流,河畔这一座寺庙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光亮,在夜色中格外的静,每每一阵冷风刮过,都让趴在高墙上的三人背脊一凉。 “小姐,我们还是回家吧……”女婢小声怯怯地说。 “是啊,小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偷溜出来的,回去晚了,家里人得着急了。”附和女婢的正是面摊小二。 灵云对鬼寺好奇,让小二带路,小二原本不乐意,奈何灵云出手就是一锭银子,让他根本没法拒绝。三人赶到寺庙时,恰逢一队官差入寺,灵大小姐便嚷嚷着要看,可官府办差哪是一般百姓能随意瞧的?于是在银子的诱惑下,小二找来长梯助灵云主仆二人爬上侧门的一株梨树,这株梨树异常茂盛,趴在墙头,正好将寺里的动静瞧得一清二楚。 “放心,我家父兄常年在外,不怎么管我。”灵云不在意地摆手,小二抿了抿唇,也不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底下官差们已将整座寺翻了个底朝天,似乎在搜什么,刀剑声夹杂着几声尖叫,足足一个时辰,捕头才黑着脸骂骂咧咧地带人离开。寺里已经点灯,自墙头看过去,最后几个捕快脸色完全惨白,活见了鬼似的。 “这个节骨眼,官差特地赶来搜查,说明这寺有问题……” 灵云幽幽道,梨树开满了雪白的梨花,透着一股淡淡沁人的芬芳,洁白的花瓣映着皎洁的月光,美得无暇,她禁不住采下一朵,边上女婢却吓得啜泣起来,“这寺当然有问题,它闹鬼呀!刚刚那几个高大威武的官爷都中邪了……呜呜,小姐,我们回去吧……” “怕什么?这世间根本没有鬼。”灵云边说边将手里那朵梨花别到婢髪边,安抚道,“方才那些官差不是被鬼吓的,而是被障眼法骗了,你们不觉得这寺庙有点古怪吗?这么多绿竹、假山、藤蔓和鲜花,廊道蜿蜒曲折,看起来不觉得像什么东西?” “好像一个……” 没等女婢说完,小二脱口而出,“八卦阵!” 灵云看过去一眼,诧异道:“你这个小二却不简单,不说蜘蛛网却道八卦阵。我曾听阿兄说过,民间不乏这类异士。依我看,这寺里藏的不是鬼,而是包藏祸心的歹人,城内接二连三的失踪案只怕真跟这寺脱不了干系。”说着,看了眼寺庙紧闭的大门,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带我进去,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灵小姐真是我见过出手最大方,胆子也最大的娘子了……”小二接过银子,瘦骨嶙峋的长脸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神色。 女婢听得瞪大双眼:“小姐既瞧出有异,为何方才不出声提醒官差?” 灵云往梨树上一靠,悠悠道:“仅这些不足以定罪,不能打草惊蛇。” 小二轻笑一声:“原来如此,那可多亏你自以为是,让我又躲过一劫。” 灵云闻言一僵,正要反抗,却是两眼一黑,跟婢女一同晕了过去。 待苏醒过来,灵云和女婢已经在地窖里。 光线昏暗,阴冷潮湿,食物和酒的浓郁味道在狭小的酒窖里浓郁得令人作呕,可放眼望去,在她周围足足挤了三四十名女子,一个个都蓬头垢面,形容憔悴,就着一张破席坐在地上,望着她的目光同情中带着几分听天由命的麻木。 灵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你们……就是近来城中失踪的娘子?”女婢随之醒来,同样怔了怔,紧紧挨着灵云,小声道:“小姐,这寺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可怕……” 一语中的。 随后的半个时辰,灵云从一众娘子哭哭啼啼的诉说中得知,她们当中有商贾布衣之女,也有官宦人家妻女,都是被诱骗进来的。真假船夫连环计、落魄秀才苦肉计、风流才子美男计等诸多诱骗手法多得令人咋舌。她们当中最久的已经被关了三年多,亲眼目睹一些人感染疾患被带出去,另一些人再被骗进来。 这座寺庙原本香火鼎盛,老住持德高望重,三年前收留一名江洋大盗千手,本意点化令其改邪归正,不成想引狼入室,那千手不仅毒死老住持,还彻底霸占这寺庙。 “谁能想到日日上香的地方竟如此可怕,又有谁能想到这些和尚都是假的,白日烧香奉神明,夜里却……却到这行淫乱之事……”掩面痛苦的娘子正是邻里街坊口中离奇失踪的第十七个小娘子。 可事实上,她根本不是第十七个…… “畜生!本小姐一定要砍了他!”灵云怒喝,周遭一众女子却突然脸色大变,只听地窖上方传来吱呀一声,伴随着低低的阴笑,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正是那个面摊小二。 “灵小姐,你一个父兄常年不顾,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如今落到我手里,最好跟她们一样温顺一些,否则会受苦的。” “果然是你,千手。”灵云站起身,仰起头,略微眯起双眼,眼里却无半丝恐惧,“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面摊小二会是江洋大盗千手呢,就像没有人能想到寺庙底下还有这么一个黑暗的地窖。” “倒是聪明。”千手冷笑,“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最近被官差盯上,想着收敛些放过你,奈何你非要送上门。” 地窖里数十名小娘子本能地蜷缩到一起,灵云示意女婢安抚众人,随后往前两步道:“当然,像你这种江洋大盗,我自是要亲手拿下的。” 千手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下一刻,当一柄软剑直逼他眉心,他终于清醒过来,可哪怕及时闪躲,胳膊仍旧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 月色之下,灵云单手执剑,神色清丽,目光冷觉,哪儿还有半点弱不禁风的模样!先前爬不上树,昏迷晕厥,女扮男装装纨绔都是演的!
“咻——”一道烟花飞升上天。 “这是官府的信号烟!”千手面色一僵,“你到底是什么人?” 灵云冷冷道:“我是什么人,你也配知道?” “老子拉你一起陪葬!”千手恼羞成怒,杀意顿起,可他刚喝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已经被四面八方冲进寺庙的官差生擒。 捕头冲千手狠狠淬了一口:“杀千刀的,你真以为官爷们白痴,看不出你这庙装神弄鬼?不过没有证据罢了!亏得灵大小姐相助,如今人赃俱获,寺里一干人犯一个都逃不了!” 千手挣扎半天未果,却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哈,老子何必逃?官家内禅称太上皇,明日就宣布赦书,此事谁人不知?就算你们今夜抓了我,明日也得乖乖放人!等老子出来,这些小娘们儿一个都别想好过!” 这话一出,无论是跪在地上冲灵云和官差千恩万谢的受害娘子,还是跪在地上求饶的假僧人,或是怒气冲天的官差都楞了。 是啊,明日大赦天下,临安城人尽皆知! 一时间,啼哭声、冷笑声、嘲讽声掺杂着夜里冷冽的风声呼啸着整座寺庙。 灵云从未感觉如此的冷,清丽的容颜上神情一点点冷却下来,看得女婢都有些害怕:“小姐……” 然后,她听到向来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的小姐,用最冰冷的声音说出这世间最火热的一个字——“焚!” 天干物燥,月黑风高,偶有走火而已……既然这寺庙里供奉的神明无法保佑她们,那便由她灵云做主了! 数十名受害娘子归家,鬼寺之谜告破,官府却依然愁得不行——因为那些因患病被带出地窖的受害人尚未寻到。 直到数十日后,结束家罚的灵云命人到渐已恢复往日香火的盐桥寺前,将那棵梨花盛开的梨树挖开,数十具白骨现世,逝者终得安息。 小桥伏鬼魅, 大宋出女侠; 梨花漫天舞, 不是颂官家。 一时间,这么一首民谣在民间悄悄流传,临安城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有一奇女子捉了盐寺“恶鬼”。陆学士考证侠女是大唐剑圣裴旻与神探狄仁杰两家联姻的后人,辛员外则断言必是我朝包龙图与展护卫两家联姻之后,李安人不屑道:人家明摆着的杨门女将…… 可她究竟是何家女子,为何能与官府一同设局,剑是什么样的剑,招是什么样的招,这些都成了永久的谜。 只是——好在盐桥河恢复平静,再无损临安繁华……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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