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是地名上的“常客”。杭城有凤凰山，富阳也有凤凰山，巧的是，两者均有宋代遗迹。杭城凤凰山，有大名鼎鼎的南宋皇城等诸多名迹；富阳凤凰山，则有声名渐起的泗洲造纸作坊遗址。

从杭州城区前往泗洲造纸作坊遗址，需要坐地铁6号线到高桥站，再换2127路公交车到凤凰山脚站，全程近两小时。漫漫酷暑，近乎两小时的路程中难免枯燥，好在地铁上冷气十足，恰好消暑。呼啸间，地铁这只“巨龙”带着我一站一站向富阳飞去。

从2127路公交车上下来，往前行至十字路口，左转便是泗洲造纸作坊遗址的所在地。

▲泗洲造纸作坊遗址

泗洲造纸作坊遗址是目前我国发现年代最早的造纸遗址，也是唯一的工艺遗迹保存完整的造纸遗址，其所叠加的丰富的历史信息和造纸工艺更迭、发展的生产空间格局关系，上可推至北宋，下可延伸至元代，是中国造纸工艺、造纸术发明的直接例证和珍贵实例，也是研究中国古代造纸工艺史演进、发展、沿革的典型案例，在目前国内发现的造纸遗址中颇具典型性和代表性。

借由此地，我回望起造纸术的诞生与传承。

常言道：“纸寿千年。”能让千年之前的翰墨丹青随岁月流转，让千年之后的我们得以复刻经典品读风雅，这功劳得益于书籍出版与传播。文以载道，文明需要文字，成就需要记载，而在纸质书时代，无纸不成书。

造纸是我国古代伟大的发明，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汉代以前，人们在甲骨、金石、简册、木牍、缣帛（一种丝织品）上书写文字。《后汉书·蔡伦传》说：“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可见，“纸”这一说法最早是指缣帛。但因简牍笨重、缣帛昂贵，均不易普及，纸的改良遂搬上了日程。

我国曾在西安灞桥西汉古墓中发现了一沓古纸，叫作灞桥纸，说明汉初我国已用麻、苎造纸，但质地粗糙，只宜用于包裹。而于甘肃居延金关西汉烽塞遗址中出土的麻纸片，质薄匀细，已经可以书写。不过当时造纸用的原料少，成本高，很难满足社会的需要。

到了东汉，管理宫廷用品的尚方令蔡伦，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在麻絮中加入树皮和渔网，终于制成了一种质地坚韧、造价更加便宜的植物纤维纸，世称“蔡侯纸”。这一造纸技术将树皮纳入原料，开创了世界木浆纸的先河。

回到眼前的泗洲造纸作坊遗址，其核心作坊区以一条东西向的水渠为界，水渠以北主要为摊晒场，水渠以南则有浸泡原料的沤料池，蒸煮原料的皮镬、浆灰水的灰浆池，抄纸房和焙纸房等。南边另有石砌的道路、排水沟、水井和灰坑等，再往南还发现了一条东西向的古河道与作坊区连接，应当是作坊中的排水渠道。整个作坊遗址埋藏得较浅，虽然地上部分早已消失，但基础部分保存得相当完整。

发掘出的遗址以南宋时期为主。不过，考古人员在这里发现了带有“至道二年”“大中祥符二年”等北宋年号铭文的石砖，因而遗址的年代可能被前推到北宋时期。

▲刻有北宋年号铭文的石砖

我全神贯注，将泗洲造纸作坊遗址展示区一一打量，现存遗迹基本反映了原料预处理、沤料、煮镬、浆灰、制浆、抄纸、焙纸等整个造纸工艺流程，不愧为“研究宋代造纸工艺技术及中国古代造纸术传承历史的重要实物资料”。

经过千百年的发展，到了宋代，造纸术已出现划时代的变化。这一时期，造纸的原料更加丰富，向麻、竹、木、草、皮等多原料转变。两浙、川蜀和福建是当时三大造纸中心，采用竹子、大麻和木棉等不同的原料制造质地不同的纸张，现存的宋版书用纸就极富地域特色，浙东的竹纸、四川的藤纸、江西清江的藤纸等品种都有使用。

宋代的造纸工艺已臻妙境，体现在市场上，即出现了多种纸张可供刊印书籍时选用。依据清代叶德辉《书林清话》卷六的记载，当时印书流行使用的纸张可以分为活衬纸、蚕茧纸、鹄白纸、藤纸、绵纸、萆钞纸。从使用效果来看，活衬纸可能是最好的，“宋板书以活衬纸为佳，而蚕茧纸、鹄白纸、藤纸固美，而存遗不广”。如果对书籍保存十分在意，有意使其流传后世的，则可以选用一种特制的纸张——椒纸，“椒纸者，谓以椒染纸，取其可以杀虫，永无蠹蚀之患也”，就是用花椒汁浸过的纸，具有防虫的作用。

北宋的交子与南宋的会子作为世界上最早的通用纸币，用纸更为专业，用的是一种稀有材料——楮皮纸。为了从纸币源头开始防伪，政府对原材料加以管控，优质的楮皮纸只在皇家才能寻得少量藏品。

▲南宋“行在都茶场会子库会子”

宋人还热衷于制作笺纸，将上等的纸张加粉、加蜡，然后染色、砑花，制造成精致的印花笺，笺色有红、紫、褐、黄、碧等众多品类，用于写诗的为“诗笺”，写信则为“信笺”。“砑花”也是一种新技术，主要是利用雕版技术在纸上压印出凹凸纹饰。宋代的笺纸名目繁多，著名的有澄心堂纸、碧云春树笺、龙凤笺、团花笺、金花笺，都是宫中御用之笺纸，相当华贵，此外还有藏经笺、玉版笺、海苔笺等，深受文人雅士的喜爱。

▲宋代笺纸（苏轼《致至孝廷平郭君尺牍》）

宋代纸张的优质是公认的。古时的富阳，素以制造优质的纸张而出名，不论是用桑树制造的皮纸，还是用竹子制造的竹纸等，都是享誉各地的名产。《浙江通志》中记载：“《富阳县志》：邑人率造纸为业，老小勤作，昼夜不休。”宋代时期，富阳产出的元书纸、井纸和赤亭纸被称为三大名纸，成为朝廷中文告、奏章和科举试卷的上等用纸。当地还有一句“京都状元富阳纸，十件元书考进士”的谚语，说的是古代读书辛苦，要用完十大件元书纸才能考上进士。

历代文人们提及宋版书都会赞其用纸之佳，《书林清话》卷六详细记载了宋以后历代文人对宋刻本的赞赏之语，如：“宋人之书，纸坚刻软，字画如写，格用单边，间多讳字。用墨稀薄，虽着水湿，燥无湮迹。开卷一种书香，自生异味。”说纸质坚韧，翻开书有股奇特的书香味。又如：“若果南北宋刻本，纸质罗纹不同，字画刻手古劲而雅，墨气香淡，纸色苍润，展卷便有惊人之处。所谓墨香纸润，秀雅古劲，宋刻之妙尽之矣。”说纸质有不同的纹理，纸色苍润令人惊艳。再如：“是书字体浑穆，具颜、柳笔意，纸质薄如蝉翼，而文理坚致，为宋代所制无疑。”说纸质兼顾了薄如蝉翼和坚韧细密两种优点。

种种赞叹，不一而足。无非是表达了宋代纸张及其所刻印的书籍，在保存性、美观性等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因此后世无不以“宋刻本”书籍为珍贵。

2021年，浙江将打造宋韵文化传世工程提上日程，为这片印证宋代手工业技术兴盛的造纸作坊遗址带来了时代“春风”。富阳区现已启动泗洲造纸考古遗址公园及造纸博物馆项目，将把泗洲造纸作坊遗址打造成为全国造纸文化展示和浙江省宋韵文化传承的标志性工程，成为可见、可感、可传承的宋韵文化新地标。

从泗洲造纸作坊遗址走出，我踏上了归途，与来时所不同的是，这归途中的两小时，不再枯燥。我带着沉甸甸的收获，久久陷入纸页蹁跹的幻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