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小小,相传是南北朝时期南齐的歌妓。苏小小其人,无史料记载。其身世亦不可考,她的形象是建立在文化记忆与文学想象中。苏小小的故事,最早出现于南朝文学家徐陵编选的诗歌集《玉台新咏》中的《钱塘苏小歌》。之后她的名字频繁出现在文人们的诗文、词曲、笔记中。就唐代诗歌来说,先后提及或吟咏苏小小的就有白居易、刘禹锡、李贺、权德舆、张祜、李商隐、罗隐、温庭筠等,明朝的张岱也描写过苏小小,众多文人从不同角度对她倾注了丰富的情感。 
▲《玉台新咏》书影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诗以“妾”的口吻讲述了自己与“郎”邂逅、幽会并定情的故事,体现了苏小小对爱情主动追求之精神。释读如下:我乘着油壁车在游玩,你骑着青骢高马悠悠远来。是我的美貌让你驻足瞻视,我爱你的英俊潇洒。我们顾盼相对,眼波如电,石击心渊。你的马在车左,我打开窗户的左帘;你的马在车右,我打开窗户的右帘。你神魂摇曳,我羞怯难当。在何处把我们的两颗心缠结在一起呢?就在西陵,就在幽幽的松柏树下。把这一首诗送给你了,留下的是爱情密码。 由于《钱塘苏小歌》,到了唐朝,苏小小的歌妓形象已人所共知,构成了一种集体记忆。《钱塘苏小歌》中热情主动的苏小小,在这一时期便以“多情”的形象复活了。白居易“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杨柳枝》),柳淡“无事含闲梦,多情识异香。欲寻苏小小,何处觅钱塘”(《幽院早春》),刘禹锡“其奈钱塘苏小小,忆君泪点石榴裙”(《乐天寄旧游,因作报白君以答》),牛峤“吴王宫里色偏深,一簇纤条万缕金。不愤钱塘苏小小,引郎松下结同心”(《杨柳枝》),都描写了风流多情的苏小小,令人神往。 自宋至清,苏小小形象不断趋于完善。北宋张耒《柯山集》、李献民《钱塘异梦》讲述了儒士司马槱梦遇苏小小芳魂,相互悦慕,结为眷侣的爱情故事,首次以才子佳人的叙事模式把苏小小塑造成一个痴情女子的形象。《钱塘异梦》故事,为宋张邦畿《侍儿小名录拾遗》、何薳《春渚纪闻》、曾慥《类说》,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说郛》,明王世贞《艳异编》、郎瑛《七修类稿》、张岱《西湖梦寻》等小说笔记反复抄载。明姜南《箕仙诗》,把苏小小塑造成一个神通广大、诗才超凡的“箕仙”。通过历代文人的不断演绎,引导人们凝聚共识、建构认同,使苏小小的形象逐渐丰满,深入人心。 事实上,苏小小与阮郁的爱情故事,实脱胎于北宋钱塘杨爱爱与金陵少年张逞的风流传说,后被清朝古吴墨浪子改头换面嫁接到了苏小小身上,也成了苏小小最广为流传的身世传说。清康熙年间,署名古吴墨浪子搜辑的白话小说《西泠韵迹》系统演叙了苏小小的生平事迹。苏小小生于妓家,父不知何人,母又早亡。其家住在西泠桥畔,到了十四五岁,不但色貌绝伦,而且“信口吐辞,皆成佳句”。苏小小性喜自由,酷爱西湖山水,叫人造了一辆油壁车,傍山沿湖自在游嬉。别人以青楼为业地,她偏以青楼为净土,她对歌妓身份的自觉认同,某种意义上是对“自由”的认同。一日,苏小小在湖堤游玩途中,遇见了骑着青骢马的少年阮郁,两人一见钟情,后在贾姨娘的帮助下,结为情侣。三个月后,阮郁被身居相位的父亲逼回金陵。从此两人缘尽,门第观念和封建伦理像一双无形的巨手,左右了短暂的爱情。后苏小小游到石屋山中,在一冷寺前,遇见了落魄书生鲍仁,慧眼识才,慷慨资助他赴京求取功名。其后,苏小小又巧斗上江观察使孟浪,展现了“应变之才”。在她打定主意要“寻个桃源”归去之际,忽感风寒,染病而亡。此时,鲍仁果获功名,出任滑州刺史,飞马报恩,不料苏小小已被停柩在堂,于是便葬其于杭州西的西渡边。 
▲苏小小墓旧影 后人对于苏小小的争议,主要是籍贯与墓址。《乐府广题》记载:“苏小小,钱塘名倡也,盖南齐时人。”清代赵翼《陔馀丛考·两苏小小》中云:“南齐有钱塘妓苏小小,见郭茂倩《乐府》解题。南宋有苏小小,亦钱塘人。”在苏小小与阮郁的故事中,二人均为南北朝时期南齐人。《方舆胜览》记载:“苏小小墓在嘉兴县西南六十步,乃晋之歌伎。今有二片石在通判厅,题曰苏小小墓。”《太平寰宇记》卷九五:“苏小小墓在嘉兴县南,晋朝歌姬钱塘苏小小。”乾隆四十五年(1780),乾隆皇帝南巡杭州,曾询及苏小小墓。乾隆四十九年(1784),乾隆皇帝再次南巡,则亲谒苏小小墓,此时其墓已被筑成了八角形石坟。乾隆皇帝的圣恩垂顾,使得普通的拜谒活动上升为一种具有典范意义的“仪式”。西湖苏小小墓因此在集体记忆中变得更加稳固。 《玉台新咏》没有说苏小小活跃的地方和苏小小墓的具体位置,后来各朝诗人的诗作也并没有形成统一的说法。到了宋代,苏小小的身份从泛称意义上的钱塘渐渐具体到了西湖,其墓也从嘉兴、苏州等地一并被定格到杭州及西湖,作为一种文化记忆固定并延续了下来。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南朝《钱唐苏小歌》一开始就说“西陵”,而不是“西泠”。“西陵”在哪里?就在杭州市滨江区西兴街道。这从《杭州市滨江区志》中就能得到证实。“西陵”之名何时才有?较早见于东晋诗人苏彦(373—396)《西陵观涛》诗及南朝诗人谢惠连(397—433)《西陵遇风献康乐》诗。到了唐朝,诗名含“西陵”的就有十几首,如薛据《西陵口观海》、刘长卿《西陵寄一上人》、白居易《答微之泊西陵驿见寄》、李绅《渡西陵十六韵并序》等,诗句有“东海横秦望,西陵绕越台”(李白《送友人寻越中山水》),“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古驿楼”(杜甫《解问十二首》),“烟波尽处一点白,应是西陵古驿台”(白居易《答微之泊西陵驿见寄》)等。完全有理由说,苏小小就是在这个“西陵”的“松柏下”“结同心”的。 “西泠”则在明末才出现。《杭州市志(1986—2005)》记载:“西泠桥古时称西林、西陵、西渡……古人诗画中‘西村唤渡处’,即指此处。”宋代郭祥正有《西村》诗道:“远近皆僧舍,西村八九家。得鱼无卖处,沽酒入芦花。”明代陈贽(1394—1464)诗:“东风客每携壶过,落日人还唤渡无?最有春来狂可玩,桃花千树柳千株。”(《西林桥》)明朝袁宏道(1568—1610)诗:“西陵桥,水长在。松叶细如针,不肯结罗带。莺如衫,燕如钗,油壁车,斫为柴。青骢马,自西来。昨日树头花,今朝陌上土。恨血与啼魂,一半逐风雨。”(《西陵桥》)明末张岱(1597—1689)《西湖梦寻》卷三说:“葬于西泠之坞。” 将“西陵”名与苏小小结合在一起的当为唐朝诗人李贺《苏小小墓》一诗:“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全唐诗》卷三九〇)解该如下:兰花上点着的露珠,如她凄苦含悲的泪眼。没有什么东西可编织同心,烟霭幻作花儿却不能修剪。芊芊芳草是她的席垫,亭亭青松是她的伞盖。飘飘清风是她的衣衫,咚咚流水是她的玉佩。生前所乘坐的油壁车,每当夜晚还把她等待。闪烁阴冷绿光的磷火,无人赴约而枉费光彩。想绾结同心的西陵下,阵阵寒风吹凄凄苦雨。“西陵下,风吹雨”,明确写的是“西陵”,也就是现在的西兴。 西兴是南北朝时期南齐歌妓苏小小与阮郁“结同心”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