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是北宋婉约派词人的杰出代表。他的词感情细腻,贴近下层生活,又善于运用白描的手法,故深受百姓欢迎,当时即有“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之誉。但苏轼却极为瞧不上他的这位前辈。据说,他在翰林院的时侯,曾问身边一位善于歌唱的幕士:“我的词和柳永相比怎么样?”那幕士非常机灵,答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苏轼听了非常满意。所谓“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就是说柳永的词气格太弱,柔美有余,格调不高。应该说,这一评价对柳永来说并不完全冤柱,他确实写了很多这类的词,如“彩线闲拈伴伊坐”等,大受晏殊的轻看。其实,柳永除了这类词外,还有一类词写的雍容典雅、曲尽形容,在文学史上属于精品,《望海潮》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文人墨客歌咏杭州的篇什,多得不可胜计,而最能画出这座江南佳丽之地的风神的,当属柳永的《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现,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首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点出杭州极为重要的地位。“三吴”,指吴郡、吴兴郡和会稽郡。在北宋,杭州是三吴一带最为重要的大都市,经济繁荣,文化发达。“形胜”谓杭州地理位置优越,“依林、抱江湖”,是名副其实的东南重镇,宋仁宗曾经称杭州“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杭州”之名最早见于隋。隋开皇九年,隋平定南陈之后,废钱塘郡,以钱塘、富阳、新城、桐庐为钱塘县,再加上吴兴郡南部的余杭县、吴郡分出来的盐官县、陈留郡的绥安县,设立了杭州。杭州设立,本意即在削弱陈之故地的吴兴郡和吴郡,并制衡之。开皇十一年杨素为平定高智慧叛乱,筑杭州城于柳浦西作为驻军的根据地,这是最早的杭州城。 不过,在这里柳永也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他说“钱塘自古繁华”,与史实不符。杭州一带,最早的建置为秦之钱塘小县,偏在灵隐山一隅。延及隋开皇九年以五县立杭州时,治所尚在余杭。前已言之,开皇十一年杨素始筑杭州城,那时居民稀少,实在算不得繁华。大业六年,大运河南北贯通后,杭州成为水路交通的重镇,逐渐兴盛起来。《隋书・地理志》云:“杭州等郡,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故商贾并”。但地下水苦咸,仍不宜居。至唐,李泌建钱塘六井,引西湖水入城,初步解决了市区的饮水问题。之后白居易又对西湖疏浚治理,进一步改善了杭州的居住环境,使得杭州成为新兴的繁华大都市。因此,自杭州城开始崛起到柳永时代,前后也就300多年的时间,真正繁华的时间更短。 接下来,柳永极力铺陈杭州城的富庶繁华、风景如画。“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总写杭州城内境况。宋代的杭州城人烟稠密,商业兴盛,肆坊林立。据《元丰九域志》载,主客户加起来约有20万户,接近百万口。《梦梁录》谓杭州“户口繁浩,州府广阔,遇坊巷桥门及隐僻去处,具有铺席买卖”。酒肆、茶肆、面食店、素荤从食店、肉铺、米铺等各种店铺俱不下百十家,店前多有装饰,“设红绿杈子,绯彩帘幕”,白居易亦有诗记其事,“青旗沽酒趁梨花”。杭州又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城内河汊纵横交错,有数百条之多,两岸多植垂柳。各式各样的小桥,横卧在碧波之上,掩映在绿柳条中。“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十五字极具概括力,活脱脱画出了杭城风貌。然后笔头一转,“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镜头对准了气势磅礴、波涛汹涌的钱塘江。以“霜雪”喻怒涛,造语新奇而不险怪,启苏轼“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钱塘潮名列“天下四绝”,是我国最为壮观的自然景观之一。这三句不仅“状难描之景,如在目前”,还照应了首句的“形胜”,点明杭州地势之险要。上半阕以“市列珠现,户盈罗绮,竞豪奢”收尾,从杭州珠宝贸易和织造业的兴盛两个方面来凸显杭州的繁华。吴自牧《梦粱录》和周密《武林旧事》都提到杭州在融和坊南官巷设有“珠子市”,专营珠宝。此外,杭州在南宋时还设有专门制造珠宝的司监,归文思院管辖,俗呼“珠官”,其址在杭州珠冠巷,“珠冠”即“珠官”之讹。 下半圈开首转入群山环抱的西湖,“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总写西湖景色。桂树和荷花,是杭州两大特色。盛夏时节,西湖之上,“绕郭荷花三十里”、“接天莲叶无穷碧”;一入金秋,周边群山桂子“天香云外飘”。《南部新书》载:“杭州灵隐寺多桂,寺曾日:“此月中种也。”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堕,寺僧亦尝拾得。”两句道尽了西湖山水的旖旎风光。杭州的名胜,其最著者当属西湖与钱塘潮。一柔美婉约,一壮观雄奇,两个极端的美,同臻于妙境。柳永巧妙地把两大名胜融在一首词中,浑然天成。据罗大经《鹤林玉露》载,这首词还曾经惹出大乱子:“金主亮闻之,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差一点为偏安的南宋小朝廷招来灭顶之灾。当然,这是后话。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寥寥数语,又勾画出湖上盛世歌舞升平的景象。莲娃谓穿行于“十里荷花”中的美女。关于杭人游湖之盛况,《武林日事》有生动的记载:“西湖天下景,朝昏晴兩,四序总宜。杭人亦无时不游。”“都人土女,两堤骈集,几于无置足地。水面画楫,栉比如鱼鳞,亦无行舟之路,歌欢之声,振动远近。”断桥边“千舫骈集,歌管喧奏,粉货罗列,最为繁……至花影暗而月华生始渐散去。”所记虽为南宋时事,然而去柳永的时代不远,可供参照。在熙熙攘攘的游湖队伍中,自然也少不了“三三两两钓鱼舟”,“嬉嬉”二字,又十分传神地刻画出曳莲娃轻松快乐的心态。最后赞颂孙何出游,与民同乐,“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高牙”即高矗之牙旗,凤池指代中书省,是宰相办公的地方,既描绘孙何出游仪仗壮观,又暗寓对其入阁拜相的美好祝愿。 据《鶴林玉露》载,这首词是柳永为干谒时任两浙转运使的孙何而作。孙何门禁森严,欲见无由,便填了这首词,央求歌妓在孙何的宴会上唱。孙何果然被打动,问起作者,两人遂得相见。全词善于刻画杭州风貌,极力铺陈杭州的旖旋风光与繁华富庶,烘托承平景象,确实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