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魂有所归处,让往事不再如烟 丁云川收集的有关血园陵的资料有这么厚厚一沓。 《北征日记》中列出了国民革命军独立第二十一师游埠战役中阵亡将士的名单。 血园陵入口处 南高峰,悠悠然立于西湖一隅,平日里爬山的人不多,与热闹的景区相比,多了一份静谧。更不为太多杭州人知道的是,南高峰通往留余山居的半山腰,还有一处纪念北伐期间200多名阵亡官兵的陵园——血园陵。 在官方资料中,是这样描述血园陵的—— 血园陵,正式名称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师北伐阵亡将士墓”,应建于1927年4月至7月间,为原国民革命军二十一师师长严重主持修建。在解放初期因年久失修及人为破坏,主体建筑坍塌,逐渐湮灭。 这短短几十字背后,藏着一个持续十年的寻找故事,一个细节并未完全“实锤”敲定的故事。十年来,本报一直关注着这个故事的进展,直到几天前,76岁的丁云川先生兴奋地告诉我们,他从上海一场拍卖会上拍下的《北伐日记》,终于为血园陵拼上了最重要的细节——它究竟何时所建,纪念的英烈又是何人? 一切的努力,为了“不曾忘却的记忆” 长久以来,南高峰下有一片断壁残垣。其间大树丛生,藤蔓缠绕,间或有破碎的骨殖石瓮,唯有一块石头上,醒目地写着“血园”二个红字。这是谁的陵园?为什么建在这里?谁建的?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以“打捞城市记忆”为己任的本报副刊《城纪》栏目,决心要揭开这个谜底。2008年,本报记者约请民间文化专家丁云川一起,前往南高峰探索。 在对杭州文化的探寻和保护中,有一种人,介于专家和市民之间:与专家比,他们没有耀眼的光环,但对杭州文化历史的热爱与掌握并不比专家少;和普通市民比,他们数十年地坚持做一件事:把历史文化的碎片捡拾起来,穿成珍珠。1942年出生的丁云川,一位土生土长的“老杭州”,就是这个城市的有心人。丁云川一直致力于探寻杭州的名人墓地,包括北宋《梦溪笔谈》作者沈括在内的很多名人墓,就是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得以保护和修缮。与杭报记者一同前往南高峰之后,丁云川深深沉浸到对“血园陵”的真相探寻中。之前有传说认为此处是国民党第八十八师的陵园,但丁云川五上南高峰,多方查找资料,苦苦追寻有限的线索,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考证出:“血园”是1927年国民革命军第21师师长严重,北伐攻克浙江,击溃军阀孙传芳部后,为牺牲将士所筑的陵园。 2009年4月3日,本报副刊“城纪”栏目刊登了《四月,南高峰下血园陵》整版文章,首次披露了血园陵的考证结果,引起社会强烈关注。 杭州市园文局对此相当重视,邀请著名专家、学者共同研讨恢复“血园陵”的事宜。为郑重起见,由杭州市文物考古所进行发掘,经考古发掘,真的发现了数量众多的骨灰坛。又经专家学者多方论证,确定“血园”就是国民革命军21师阵亡将士墓。园文局决定在原址上修建碑亭,恢复遗址,树立‘北伐阵亡将士烈士墓’纪念碑。当时提出,最好能立一块阵亡将士名录碑,有阵亡将士姓名的“血陵园”,更具有历史意义和文物价值。 于是丁云川再次到茫茫史海中去“捞针”,他和园文局的工作人员施红燕到档案馆、图书馆查阅各种史料,也只查到十位阵亡将士的名字。2012年11月,“国民革命军二十一师阵亡将士墓”竣工,“碑记”上只笼统写着“计埋黄埔一期赵敬统营长以下烈士骸骨二百(一说两千)余具”的文字。 2013年1月,血园陵遗址保护项目第一期环境整治工程宣告结束。修旧如旧的血园陵从颓壁残垣中重见天日,正式对外开放。至此,杭州民国时期的烈士陵园增至3个——位于南天竺的辛亥革命烈士陵园、位于西溪路的抗日战争烈士陵园,以及位于南高峰的北伐战争烈士陵园。而据丁云川考证,血园陵里不仅埋葬着国民党员,还有共产党员,最高级别是团长,还有一名杭州籍的少尉,从属于革命军一军,阵亡时年仅21岁。 一场紧张的拍卖,补上了“最后的拼图” 一切尘埃落定。然而,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执着——在丁云川看来,血园陵是得以重建了,但缺了“英名碑”,就不是一座完整的血园陵。查找“血园陵”中阵亡将士的英名,一直深埋在他的心里。他的想法十分朴素:“墓中葬着的在龙游游埠战役、桐庐浪石埠战役中阵亡的英烈,能够确认身份的只有四个,他们很年轻,也许还没来得及结婚生子,如今亦无法与家人相认,想起来就让人难过。” 后来他又几次到广州黄埔军校寻找史料,均未果。直到2018年4月18日,有位朋友告诉丁云川,4月22日,上海华宇拍卖公司要拍卖抗日名将罗卓英的藏品,其中有一本(二册)《北征日记》,是国民革命军二十一师师长严重北伐时的日记秘书项士元所著。从拍卖的图录中看到,这本《北征日记》里有六位在浙江阵亡将士的名字。 4月22日,丁云川起了个大早,在夫人朱福英的陪同下,坐高铁转地铁,来到拍卖现场。起拍前,他草草浏览了《北征日记》,将阵亡将士的名录粗略一点,约有一百个左右!共产党员赵敬统营长名列其首。丁云川大喜:这正是我梦寐以求、史海“捞针”的线索啊! 他对夫人说:“今天我志在必得!” 夫人说,万一价高,承受得了吗? “如果今天拍不到手,我会终生遗憾的!” 夫人说:你这么大年纪了,只要自己喜欢,我会支持的。 拍卖会从十时开始,中间不停,直到近下午一时,两老饿着肚子,终于等到《北征日记》开拍。从500元起拍,一直角逐到十一轮时稍稍停顿,拍卖师向丁扫了一眼,轻声说:加一点吧。夫人说:加吧! 丁云川举起手。拍卖师连叫三声价后,落了锤!拍卖师在台上说:祝贺你,属于你了! 丁云川那个激动啊。再一细算,值的!只是起拍价的七倍之多。 夫人对他说:你心里满足了吧? 丁云川说:知夫莫如妻也! 昨天下午,记者在丁先生家里看到了这两本《北伐日记》。线装书经过了几十年的辗转,已经泛黄,一些页面的纸张也有些发脆,有的地方还留下书蠹的痕迹。其实这是丁云川第一次参加拍卖,对流程什么的都不懂,甚至连交保证金都是去了拍卖现场才知道的。500元起拍,来回竞价11轮,最终花3600多元买下了这薄薄的,却意义非凡的两本小书。 一份珍贵的日记,100个烈士的名字 从《北征日记》中得知,“血园”之名是严重拟定的;买南高峰作为阵亡将士墓地,是严重与法相寺主持高谈洽购置的;阵亡将士墓工程由项伴兰设计进行的;“血园陵”里不只埋葬二十一师在浙江阵亡的将士,还有在江苏吴江阵亡的将士;秘书项士元遵严重之嘱,撰写了“二十一师江浙战役阵亡将士墓记”,并撰“吴越望中收,看云树江山,湔涤几番经碧血;岳于湖际峙,念虫沙猿鹤,伴居终古结幽邻”的墓联。日记由当年杭州文化名士锺毓龙题写书名,出版后没有定价,很可能是内部小批量印刷后军中赠送的,所以市面上很少见到。因为罗卓英后来是二十一师的参谋长,所以他能得到这本书。 丁云川感慨,项士元一定是个很细心的人,做秘书相当称职,每个细节都有详细记录。比如当年修建陵园的具体时间和地价:“1927年4月16日买的地,1700银圆买了17亩山地,随后严重多次实地考察,与法相寺的僧侣沟通。在一切妥当之后,感慨地说:日后‘此山又添一胜景’。” 日记里还有很多记载还原了民国时期的杭州风貌,“比如特意记载了石屋洞、水乐洞、烟霞洞的楹联。” 记者采访前,丁云川已经专门去扫描、重新打印了两本大号的《北伐日记》,也通知了园文局的施红燕,“如果需要,我会把此书提供做参考。” 而日记里记录的血园陵的烈士名单自然最为珍贵。中国文化讲究的就是“正名”,逝者的名讳不只是生者纪念之用,更是传统文化中灵魂有所归宿的依据。当年重修陵园时,挖出的埋有骨骸的骨灰坛,现在终于知晓他们都是谁,老家又在何处。根据日记,“葬在血园陵的浙江烈士共有95人,有名有姓。来自江苏吴江的5个烈士名字也在书中查到了。”丁云川说,把血园陵里所有的逝者之名都刻上英名碑,让他们入土为安,魂有所归,是他心心念念的坚持。 “十年,一个人有几个十年?我在十年中能做一件想做的事,真是太幸运了!”丁云川先生兴奋地对记者说。 2009年,本报记者戎国彭在《难求甚解血园陵》一文中写道: 在漫长岁月里,多少珍贵的个人及集体记忆随风而逝了,尽管才过去不到一百年。属于杭州文化记忆的血园陵建成遗址公园,成为杭州人的一份压箱底的家产,是杭州之幸。当历史从珍闻秘闻回归常识之时,当所有人成为“文化人”时,那种国运民气的软实力,实在不是血气之勇可以匹敌的。丁云川先生这番专注于社会公器的义举,让我觉得,爱西湖,既是个人的私事,也是大家的公事。血园陵,也大抵如此。(本文转自《杭州日报》第A14版文体新闻。原题:《持续十年的血园陵故事 终于补上了遗失的那块拼图从10个名字到100个名字 让魂有所归处,让往事不再如烟》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