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钱塘江流域里的民俗,我们不得不要说说天下奇观钱江潮和这一带的观潮风俗。 顾名思义,观潮者,是因为钱塘江出海口的涌潮有着极强的观赏价值。钱塘江出海口的地理结构特殊,外宽内狭,形似喇叭,海水受月球、太阳的引力和地球自转的影响,涨潮时流速突然加快,终于在这里形成涌潮奇观。这种奇观全球罕见,一般认为,钱塘江与南美洲的亚马逊河,南亚的恒河并称世界三大强涌潮河流,而钱江潮则独占鉴头,被警为“世界第一大涌潮”
在什么位置观钱塘潮最佳?今天的人们都以为是海宁盐官,或在萧山美女坝。其实,随着钱塘江出海口地形地貌的不断变迁,这种局面在历史上并非一成不变。即即使在今天,从海盐澉浦以西,直至杭州九溪一带,沿江两岸均可观潮。而在唐宋年间,大家都认为观潮的最佳位置就在杭州城外。
大概早在战国时期,庄子《南华经》中就已经提到,“浙江之水,涛山滚屋,雷击霆碎,有吞天沃日之势”。应该承认,这是关于钱江潮的较早记载。 司马迁写《史记》,提到秦始皇巡狩会稽,“至钱塘,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从一个侧面印证了钱江潮的险恶。汉代辞赋名家枚乘的《七发》提到观涛,也已成为一段典故。 东晋顾恺之留下的《观制》,是晋人观潮的重要证据:“临浙江以北眷,壮沧海之洪流。水无涯而合岸,山孤独而若浮。既藏珍而纳景,且激波而扬涛......形无常而参神,斯必来以知信。势刚凌以周威,质柔弱以协顺。”与他同时代的苏彦有《于西陵观涛诗》,曹毗有《观涛赋》,可见当年观潮已然成风。 到了唐代,诗人在杭州城外观潮所留下的诗作之多,则可以汇成厚厚一本诗集。每年农历八月十八,那时的杭州人都会涌到城外江边去观潮。 唐代诗人的诗句中常常提到的西兴、樟亭,都是当年观潮的最佳位置。西兴在今天的滨江区,许多人都知道。樟亭比较陌生,《梦梁录》云:“樟亭驿,即浙江亭也,在跨浦桥南江岸。”故址当在今闸口白塔岭前。白居易《宿樟亭驿》:“半夜樟亭驿,愁人起望乡,月明何处见?潮水白茫茫。”孟浩然《与颜钱唐登樟亭望潮作》:“百里鸣雷震,间弦暂辍弹。府中联骑出,江上待潮观。照日秋空迥,浮天渤澥宽。惊涛来似雪,一座凛生寒。”形容钱江潮之生动,令人神往。我们们还要提到宋之问的《灵隐寺》,有名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至今为人传诵。这里有一段耐人寻味的掌故,有人说,这一联警句还是当年遁入空门避祸的骆宾王所吟,才使得宋之问有此佳句。且不说这个掌故是否是史实,总之,连灵隐寺都是“门对浙江潮了,可见当年杭州的地形地貌与今日大不相同。说灵隐寺当年“门对浙江潮”,今天的年轻人会觉得无法理解。为此,我们不得不引用几段古人的文字,来加以解释。 明人汪砢玉《西子湖拾翠馀谈》卷下云:“乃杭志以江旧与湖通,后来筑塘捏潮,其地遂为城市。今城中犹存漾沙坑,坝头、前洋街、通江桥等名。武林门外有江海桥、潮王庙,则旧与江通亦可见。”潘同《浙江论》亦云:“胥山西北,旧皆凿石以为栈道,唐景龙四年,沙岸北涨,地渐平坦,桑麻植焉。州司马李珣始开沙河,胥山者,今吴山也,而俗讹为青山。其时沙河去胥山未甚远,故李绅诗曰:‘犹瞻伍相青山庙’。又曰:‘伍相庙前多白浪’,景龙沙涨之后,至于钱氏,随沙移岸,渐至铁幢,今新岸去胥山已逾三里,皆为通衢。至宋绍兴间,红亭沙涨,其沙又远在胥山西南矣。”清代诗人姚思勤《东河棹歌·泛洋湖》诗后有一段文字提到:“嘉靖《志》:泛洋湖在猪圈坝下,受城中诸河水,通上塘运河。正德间,湖畔居民启土出一大船,乃是泛海之舟,规制甚异。由于观之,是湖在昔日,犹海水所溢也。”综上所述,古代钱塘江出海口的地理位置曾经就在今天的杭州城里,后来才一步步退出去的。与此相应,古代观潮的地点自然也会有个变迁的过程。 为此。做过杭州“老市长”的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还特地写过一首《咏潮》诗云:“早潮常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不独光阴朝复暮,杭州老去被潮催。”钱江湖与杭州人的关系之密切,由此可见一斑。到了北宋年间,又一位大诗人苏东坡也来杭州做“市长”,留下名句“八月十八潮,让观天下无”,则更是妇孺皆知了。
唐宋诗人歌咏钱江潮,佳作迭出,举不胜举,不妨以诗仙李白的《横江词》为例:“海神来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浙江八月何如此,涛似连山喷雪来。”李白在另一首《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诗中,则把樟亭望潮的感受概括为“涛卷海门石,云横天际山。白马走素车,雷奔骇心颜”。气势壮阔,令人神往。所说“白马走素车”,以及《横江词》所说“海神”则指江浙间关于钱江潮的著名民间传说。人们普遍以为,春秋名将伍子胥死后,其魂魄化作浙江潮神,白马素车走潮头,才使得钱江潮有如此震撼人心的气势。自然景观中又加入了民间信仰,感受就大不一样了。 到了南宋,钱江观潮又有了新的发展。这与南宋朝廷定都临安有着很大关系。周密《武林旧事》和吴自牧《梦梁录》二书都对此有详细记述。《武林旧事》卷三“观潮”提到:“每岁京尹出浙江亭教阅水军,艨艟数百,分列两岸,既而尽奔分合五阵之势,并有乘骑弄旗标枪舞刀于水面者,如履平地。倏尔黄烟四起,人物略不相睹,水爆轰震,声如崩山。烟消波静,则一舸无迹,仅有故船为火所楚,随波而逝。”说的是朝廷把水军操练也放在了观潮的时候,地点也是前面提到的樟亭,也就是浙江亭。当年,为了观潮,也为了看水师表演,杭州百姓总是会倾城而出。《武林旧事》还提到,“江干上下十余里间,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而僦赁看幕,虽席地不容间也,禁中例观湖于天开图画,高台下瞰,如在指掌。都民遥瞻黄伞雉扇于九霄之上,真若箫台蓬岛也。”说这时候在杭州已经有了“观潮节”,是一点儿也不夸张的。吴自牧《梦梁录》卷四,也有“观潮”一节,则说:“临安风俗,四时奢侈,赏玩殆无虚日。西有湖光可爱,东有江潮堪观,皆绝景也。”把游游湖与观潮相提并论,遥相呼应,可见观潮在宋代杭州人心目中的地位。《梦梁录》还提到:“每岁八月内,潮怒胜于常时,都人自十一日起,便有观者,至十六、十八日倾城而出,车马纷纷”,届时“自庙子头直至六和塔,家家楼屋,尽有贵戚内侍等赁作看位观潮”,与《武林旧事》所记正可呼应。 未完待续 作者系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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