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所有杭州驻防将军里头,名声最大、结局最惨 的非年羹尧莫属,但他的被杀,与杭州驻防并无多大 关系。年羹尧,字亮工,汉军镶黄旗人,康熙三十九 年(1700)进士。康熙四十九年(1710),累官至四 川巡抚。因在川征讨生番有功,升任四川总督,后又授定西大将军。康熙六十年(1721),兼任川陕总 督,雍正继位后,再授抚远大将军。在征讨青海诸部 的战斗中,年羹尧厥功甚伟,素受封赏。人生荣耀至 极,不免骄纵过甚,年羹尧自青海还朝,朝中大臣跪 接于广宁门外,年竟策马而过,俨然视而未见,甚至 有王公下马向其问候,他也只是在马上点点头而已, 这都为后来墙倒众人推埋下了伏笔,终因功高震主, 兔死狗烹,悲剧命运不可避免。 雍正三年(1725)正月,年羹尧参奏驿传道金南 瑛,雍正以此为突破口,斥责他参奏失误,开始收拾 年羹尧。二月,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天象,年羹 尧上表奏贺,阴差阳错,竟颠倒了用词,原本应用“朝乾夕惕”一语,竟写成“‘夕惕朝乾”,雍正大 怒,严厉斥责年羹尧恃功自傲,对上不敬。年羹尧知道这下大祸临头,只是不知将祸到如何程度,上折以 身体不好、精神不足等理由辩解,但此时雍正主意已 定,在年的折子里朱批有“共诛”二字,可见年羹尧 无论如何辩解,总是死路一条。而杀人不能太直接, 不能给人留下莫须有的印象,况且雍正是一个很喜欢 讲理、没理也一定要讲个理出来的皇帝,所以还得有 个过程,以便搜集证据,敲定罪名。对年羹尧来说, 这个过程用了一年时间。其间年从黄沙漫漫的大西北 来到了杏花春雨的江南杭州。 雍正三年(1725)四月,皇帝以年羹尧举劾失 当、不惜番民、匿报灾情、怠玩昏愦为由免去川陕 总督职,调补杭州将军。为什么要把年羹尧调到杭 州?清初杭州驻防长官是一个要职,自康熙初驻防长 官改称将军之后,担任将军的基本上都是满洲人,偶尔有一个蒙古人,就是没有一个汉军旗的,年羹尧是 汉军旗人担任此职的第一人。雍正是何等富于心思之 人,对于这个安排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后人不得而知罢了。年羹尧接到圣旨,对皇帝还心存希 望,没有立即办交接。未想到,五月初六,雍正在年 羹尧奏折上竟朱批了这样一段话说:“早就听说有谣 言说‘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现在让你去当杭 州将军,因为你曾经上奏过有关浙江天象的事,所以 我想到,如果你自称帝号,那是天定之数,我也难以阻止;而如果你不会这样做,以你在杭州统率数千兵 马,也断容不得有人在三江口称帝。这两句谣言你听 说过吗?”看到这段话,年羹尧吓出一身冷汗,方明 白皇帝是怕他谋逆,这可是杀身之罪啊!从雍正的这 一段话,似乎也可见他将年羹尧调任杭州将军的确有 特别的考虑。 年羹尧办理好交接,遣散姬妾随从等启程赴任 时,已是五月十七日。当日他又向皇帝上了一道奏 折,说“既不敢久羁陕省,亦不敢遽赴浙江”,江南 仪正县(今江苏仪征市)地方为南北分途,他将到那 里听候皇上的圣谕。看来,他还心存最后一丝希望。 但是希望没有等到,倒是在路上不断接到各路官员 落井下石般地参劾他的奏折,需要他交待回复。年羹 尧经京杭运河乘坐悬挂“钦命杭州将军年”的大船抵 达杭州时,已是六月下旬。这时正是杭州一年中最为 酷热的时候,可是在年羹尧的心里却完全是拔凉拔凉 地。尽管如此,他的到来还是轰动了杭州城。据说, 当时杭城街上人头攒动,争看这位传奇人物般的年大 将军。 年羹尧从陕西带到杭州的一帮随从中有一群特 殊人物,是雍正皇帝钦命带往的。原来年羹尧得势之 时,引用私人,不用奏请,只需行文吏部,即可获 准,时称“年选”,于是趋炎附势之徒通过各种手段请托前往年的身边,名为“效力”,实为寻找升官发 财的机会。雍正皇帝为表示对年的笼络,或者监视年 羹尧,也派了16名御前侍卫到年的身边工作,年为了 拉拢他们,也想办法给他们以好处。后来认定的年羹 尧的92项罪行里有一项是擅自委任侍卫李峻等署理守 备职务,守备虽然只是正五品武官,但其职掌军队总 务、军饷、军粮,是一个肥得流油的差使,难怪那些 个侍卫们心甘情愿地听任年羹尧驱使了。迨至年倒霉 了,这些通过各种途径到年身边的人也跟着一起倒 霉。后台硬的,与年撇清关系,成功脱离,一般人 等,雍正皇帝“恨屋及乌”,命令彼等仍随年羹尧“前往杭州学习”。至于那些侍卫,皇帝狠狠地将他 们训了一顿,说什么“你们本来是父皇及朕身边随侍 之人,叫你们到年的身边,是希望你们能够黾勉勤 劳,在军前效力,而不是让你们去为年服役,供其驱 使。没想到,你们到了他那里,竟然为他前引后随, 甚至为他坠镫上马,像奴仆一样听从于他。既然你们 自甘卑贱如此,那么你们就跟随年羹尧去杭州吧”。 就这样这些侍卫也凄凄惶惶地随年到了杭州。年羹尧 死后,这些人如何处理,因系小人物,史无明载,但可想见,结果总不会好。因为年后来被认定的罪行里 有一条是“以侍卫前引后随,执鞭坠蹬”,如此,这些侍卫都成了年案的从犯,肯定是要议罪发落的。 年羹尧到杭州本来只是雍正惩办他的一个中间 环节。在杭州的年羹尧哪有好日子过,皇帝的圣旨接 二连三地来到,以前一次次加在身上的荣誉光环,现在一次次地被剥夺,什么太子太保、一等公、御赐黄 带、紫辔、双眼花翎、四团龙补服等等,皇帝都要收 回。本来嘛,天下是大清爱新觉罗家的,更是他雍正 的,他想给你就给你,想拿回去就拿回去,是再自然 不过的了。七月二十七日,在年羹尧抵达杭州还不到 一个月,雍正以年在仪正停留,着革去杭州将军,授 “闲散章京在杭州行走”。 这个“闲散章京”是个什么官职?年既称章京, 好歹还是个官,但这个官是闲散的官,既无职责也无 权,实际上啥也不是,看在年大将军的面子上,总不 能让你去做个小卒,所以给你个章京,老老实实地在 杭州呆着,听候好消息吧。虽说是“在杭州行走”,却是不能随意走动,以年之待罪之身,有多少人在监 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远在两千里之外的雍正对他可关 心着呢,每天都会收到有关年在杭州种种举动的情 报,而每一个举动在雍正看来都是不思悔改、可恶无 耻之极的表现。民间有年羹尧在杭州连降十八级的传 说,并非事实。清制,官员品级分九品十八级,抚远 大将军自然是正一品,杭州将军也是正一品,如果连 降十八级,那就从九品也达不到,完全是未入流了。年羹尧既为章京,总还是有品级的,不可能降到从九品以下。有记载说,年因在仪正停留而被贬为杭州驻防防御,防御是正五品,那么所谓连降十八级之说并不真实。但民间传说也自有其合理之处,因年为闲散章京也好,当防御也罢,在墙倒众人推的情况下,其待遇也就同普通兵丁差不多,甚至还不如,想当初, 年大将军威震西北,风光无限,到如今落得个闲散行 走,其间差距岂止十八级,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也未为不可。 现在不太清楚年羹尧是如何在杭州闲散地行走 的。早先杭州口耳相传,说年常在涌金门城门口置一 太师椅,亲坐其上,审视过往行人,虽然又黑又瘦, 面无表情,却凛凛然使人望而生畏,以至于百姓多不 敢从此门出入。也有说,年被派往守庆春门,因门外 多菜地,浇菜所需粪肥由此门运出,臭不可闻,旗兵 视为苦差,便派年前去看守,以作戏弄。若真是如 此,正应了一句话: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 欺。后来有传言,在庆春门直街的显真道院曾藏有年 羹尧的两杆各长八尺的铁枪,这似乎又印证了年看守 庆春门的传说。 算起来,前杭州将军年羹尧在杭州也不过行走 了两个月左右。这年九月,算总账的时间到了。皇帝 派侍卫内大臣马尔赛、步军统领阿齐图来到杭州,宣读圣旨,历数年的滔天罪恶,在年跪谢圣恩之后,即将年逮往京师。在杀他之前,还得走一个会审宣判 的程序。会审当然是走走形式,罪名更是早就拟定 的。《清史稿》本传说:“羹尧大逆之罪五,欺罔之 罪九,僭越之罪十六,狂悖之罪十三,专擅之罪六, 忌刻之罪六,残忍之罪四,贪黩之罪十八,侵蚀之罪 十五,凡九十二款。”年的这92款罪行里,倒没有一 条是在杭州犯的,有两条与杭州沾了点边,都是“狂悖之罪十三”里边的,即第六款“大将军印不肯交 出”,第九款“违旨逗留仪正”,也就是说没有马上 与继任者岳钟琪办交接,没有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任 职。依年的罪行,处以凌迟、大辟完全可以,即使九 死也不能赎其过。但雍正还是挺有“人情味”的,念及年在青海征战的功劳,不忍心加以极刑,便赐三尺 白绫,自行了断可也。年的家属中只斩了儿子年富, 诸子年十五以上皆充军极边,一年多后即被赦免,其父兄被免去官职,兄后来又被起用。 一代豪杰、短命的杭州将军年羹尧就此化作一缕青烟。清末旗营诗人三多《柳营谣》有一绝咏年羹 尧:“短短红墙小小门,一官虽谪亦君恩。桥东遗署 今乌有,盖代威名世尚闻。”遗署虽然不存在了,但他给杭州留下了种种传说。据说,年曾想为家中私塾 聘请一个老师,有应聘者前来,但一看到私塾门上的对联即被吓得不轻,这对联正是年所题,上联为“不敬先生,天诛地灭”,下联是“误人子弟,男盗女娼”,其严厉如此。再有传说杭州有一秀才,得到了 从年府散出的一个妾,此女专管年府饮食,但只管一 道叫小炒肉的菜肴,据其说为了一盘小炒肉,得忙活 半天,因此肴须以肥猪一只,只取猪身上最精的一块 肉用之,其奢华如此。 民国元年,又有人掘得玉印一方,认为是年大将 军的遗物,拿到上海卖了高价。当然,这些都只能当 作传说,听听而已。但也可见,杭州将军年羹尧毕竟 给杭州的历史留下了许多痕迹,传说也是一种痕迹, 也是历史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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