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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人陈端生的《再生缘》,第一次写出了中国传统婚姻是对女性独立的桎梏
来源:《杭州文史》第三辑  作者:李利忠  日期:2018-08-15


西湖南线的开通以及近年来方兴未艾的陈寅恪热,让一位古代闺阁女子有幸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这就是于清乾隆十六年(1751),诞生于“勾山樵舍”的长篇弹词《再生缘》的作者陈端生。

勾山又称竹园山,位于杭州南山路与河坊街相汇处的北侧,乃一高数十级的坡地,现山腰有一小亭,亭后的高台上建有一座两层青砖小楼,当是民国初期的建筑,在山坡与南山路交界的石砌驳堪上,可以看到铭刻着“再生缘”三个大字。数百年前,清代著名学者陈兆崙(字星斋,号勾山)曾筑宅第“勾山樵舍”于此。陈兆崙乃清雍正年间进士,官至通政司副使、太仆寺卿,是“桐城派”古文家方苞的入室弟子,著有《紫竹山房集》,诗文淳古淡泊,在当时颇有名望,有“文章 宗匠”之称,陈端生(字云贞,号春田)是其长孙女。因家学渊源,陈端生自幼才华焕发,早年即著有《绘影阁诗集》。在《再生缘》中,陈端生笔下的孟丽君“七岁吟诗如锦绣,九年开笔作诗文。篇篇珠玉高兄长,字字琳琅似父亲”,以及她出走时自绘真容等情节,都多少有一些作者自况的意味。

 

乾隆三十三年(1768)秋,年仅18岁的陈端生开始创作《再生缘》,到乾隆三十五年春,历时不足3年,笔耕不辍,共写了16卷,计60余万字。全书以七言排律诗体写成,而且用词精当,刻画细腻,节奏流丽,一气呵成,足见其才华过人。后因母亲去世,祖父病亡,接踵而来的打击使陈端生悲痛非常,只得暂且辍笔。按当时礼制,陈端生在守母丧及祖父丧后,方始结婚,其时她已23岁。据陈寅恪先生考证,她的丈夫范菼,也是世家子弟。陈端生的婚姻生活,从《再生缘》第1765回首节的自序来看,无疑是愉快的:“幸赖翁姑怜弱质,更忻夫婿是儒冠。挑灯伴读茶声沸,刻烛催诗笑语联。”不想婚后第6年,祸从天降,据《梦厂杂著》载,范菼为继母控忤逆,谪戍伊犁;陈文述《西泛闺咏》则云:范菼“以科场事为人牵累谪戍”。 范菼的突然被发配边疆,对陈端生自是沉重的打击,以至“从此心伤魂杳渺,年来肠断意尤煎”、“日坐愁城凝血泪,神飞万里阻风烟”。直到乾隆四十九年(1784)春,在停笔14年后,陈端生在亲友的劝说下,“重翻旧稿 增新稿,再理长篇续短篇。岁次甲辰春二月,芸窗仍写《再生缘》”。振奋精神,花了一年时间,写成第17卷。这时她已是历尽沧桑的中年女性,过去不到3年写了16卷,如今一卷写了整一年,正如她自己所说,早已不是“拈 毫弄墨旧时心”了。后来,她的独生女儿因出疹不幸夭折,自己又患不治之症,只好“笔下遗留未了缘”,满怀悲凉地去世了,不仅《再生缘》未能完成,而且死前亦未能再见丈夫一面。嘉庆元年(1796),范菼遇赦获归,未至家门,陈端生已撒手人寰(据郭沫若考证,范菼是10年后遇赦,当为1790年,而陈端生亦于同年去世)。

 

陈端生所著的《再生缘》,是当时勃发的众多女作家所写的许多长篇弹词中的一部。弹词是一种讲唱文学,起源于唐代的“变文”,“变文”多以 说唱相兼、散韵结合的形式讲述宗教故事,以七字句为主。弹词在变文的基础上吸收了南方地区流行曲调,演唱时以三弦、琶琵、月琴等弦索乐器伴奏,有讲有唱。讲词为口语散文,唱词则多为七字句韵文,也有十字句,或加三言衬字的。内容则多为细腻繁富的言情故事,也有一部分写历史,如明代杨慎所写的《二十一史弹词》。明代弹词已相当盛行,如田汝成在其所著 《西湖游览志余》中载:“其时,优人百戏,击球、关扑、鱼鼓、弹词、声音鼎沸。”到了清代,弹词则更是蓬勃发展,大大超过了其他说唱文体。

 

《再生缘》故事始于十三省都督之子皇甫少华与元戎侯爵之子刘奎璧都求婚于才貌双全的15岁少女孟丽君,因比试时刘奎璧以一箭之差落败,孟丽君成了皇甫少华的未婚妻。心有不甘的刘奎璧恼羞成怒,多次阴谋陷害皇甫少华,在得逞后又逼孟丽君改嫁于他。洁身自好的孟丽君于是女扮男装,离家避难,后来考中状元,官至宰相。她一展抱负,政绩斐然,在揭穿刘氏家族的阴谋后,使皇甫一家平反昭雪、加官晋爵。故事写至第8卷,其实已有了一个程式化的结局,但陈端生却不就此停笔,而是用了其余九卷的众多笔墨,描述了整个男权社会逼迫孟丽君放弃自己所开创的独立自由生活,回归喑哑的女性世界,和孟丽君珍惜已往获得的自由胜于一切,孤军奋战,劳心焦思,反抗逼迫的尖锐斗争,从而展开了一个广阔的叙述空间。在陈端生笔下,女性都是能干的,有才学、主动、进取、决定着胜败,而男性则优柔寡断、无能、被动……甚至经常流泪的也不是女性而是男性,作为社会秩序核心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男性中心,在《再生缘》中遭到了无情的颠倒践踏。在男性统治的社会中,女性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就是满足男性欲望的对象。而孟丽君所追求的,却是超越于男性法规的男女并驾齐驱,是女性聪明才智得以和男性一样充分发挥的平等机会,是像男性那样挣脱家庭桎梏而远走高飞的可能性,为此即使身犯“瞒蔽天子,戏弄大臣,搅乱阴阳,误人婚配”四重“杀剐”大罪亦在所不惜。这是少女陈端生的梦,也是《再生缘》的不朽价值之所在。《再生缘》第一次在重重男性话语的淤积中,曲折地表明了女性对男尊女卑定势的逆反心理,以及女性与男性并驾齐驱、公平竞争的强烈意愿。它第一次拨开了“男婚女嫁”,“从一而终”,女性永不可能逃离家庭的成规定势,而幻想着女性所向往的独立自主,建功立业的全然不同于传统的别样的生活。但在男权绝对统治的天罗地网中,走投无路的孟丽君最终只能在绝境中吐血昏迷。陈端生的《再生缘》17卷就写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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