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名家印象”邀请著名元史学者陈高华结合自身丰富经历,畅谈元史研究、杭州与“一带一路”关系、哲学社会科学与文化自信等问题。陈先生史学底蕴深厚,分享他的治史治学经验,让人如沐春风。
风华正茂时选择历史研究 乐趣是一直坚持的动力 姜:“恰同学少年”时,如何想到把中国古代史作为您的学术生涯的起点? 陈:我出生在浙江温岭的一个教师家庭,初中、高中分别是在上海复兴中学、新沪中学度过的。那时候,我一心一意想当作家,在找书读的过程中,受郭沫若等文史大家的影响,发现中国古代历史是如此丰富多彩。再说了,文史本就相通,“阴差阳错”,对历史研究的兴趣越来越浓。 1955年9月,我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1958年夏天,北大历史系三四年级的学生和部分教师,分赴各地,参加国家民委主持的三种丛书(民族史、民族志、民族地方自治概况)编写工作。我被分配到新疆调查组,调查编写哈萨克族社会历史,一年左右的时间,跑遍了新疆北部广大地区。1959年夏天回校后,学校要求学生自行进行专业选择“专门化”,我选择了中国古代史。 毕业后,我分配到中国科学院下属学部之一的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历史研究所工作。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前身,就曾以“学部”闻名遐迩。历史所有一批知识渊博的前辈学者,又有不少奋发向上的青年伙伴,他们给了我种种教导、启发和帮助,使我能够较快地走上独立从事研究的道路。 我初到历史所,所领导向我征求个人意愿。我因大学时参加过民族调查,听说历史所有民族史组,便报名参加。翁独健先生是民族史组的负责人,他是我国著名的蒙古史学者,又很重视年轻人的培养,时常找我们这些年轻人到家里谈话,循循善诱,指导制定研究计划,讲述历史研究的方法。正是在翁先生的启迪下,我用了两三年时间,比较系统地阅读了元代的各种文献,对前人的研究成果有了一定的了解,同时开始整理资料和专题研究的训练。
姜:有哪些治学方法、研究心得您认为是史学研究者(或者扩展为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必须具备的?有哪些经验、体会可以和大家分享? 回顾自己走过的道路,如果说有什么经验体会的话,那就是,第一,必须高度重视资料的搜集和整理。“史料即史学”是不对的,但史学研究必须以史料为基础,离开史料就无所谓史学。对于史料,必须力求全面、系统的掌握,既要熟悉已知的史料,还要下大力气去挖掘未知的新史料。很多老问题的解决和新问题的提出,都有赖于对已知史料的重新认识和新史料的发现。我的每一篇论文都力求有不同于前人的新史料,有些论文的写成,即得益于新史料的发现。在史料上有所突破,始终是我在研究工作中的座右铭。 第二,必须坚持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理论,对于历史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迄今为止,我认为还没有任何一种其他学说可以取代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我自己的研究工作,从一开始关于农民战争的探讨,到近年的法制史研究,都力求用历史唯物主义来分析各种历史现象,以后仍将继续这样做。 第三,必须努力学习其他相关学科的理论、方法。学科之间相互渗透,已成为当前科学发展的趋势。历史学以人类社会历史为研究对象,无所不包,更需要了解其他学科的理论、方法以及研究成果,才能把自身研究推向前进。我在研究工作过程中,经常遇到一些问题,迫使自己进行各种学科理论、方法的补课,并深深感到这种补课的重要性。衷心希望年轻的研究者重视这一问题,利用互联网等新工具,不断开阔眼界,不断更正思维方式,只有这样,研究工作才能出现新的飞跃。 研究历史虽然辛苦,但乐趣无穷。搜集资料、写文章的乐趣在于获得新的发现、新的体会,这也是我今天依然坚持研究的动力。现在客观条件比过去好多了,年轻人只要努力肯定会一代比一代强。 放眼世界,史学是我们文化自信的重要组成部分 杭州是“一带一路”非常关键的一个节点 姜: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历史的研究是当下学术热点之一,您在这一研究领域已有哪些探索? 陈:我对“一带一路”的关注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70年代泉州湾古代沉船的发现,激起了学术界研究中国古代海外交通的热潮。围绕这一主题,我作了一些探索,写了几篇论文,例如,对印度马八儿人孛哈里的研究。在中外关系史的研究中,文献资料的发掘是至关紧要的,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没有新资料的发现,中外关系史的研究,就很难有大的进步。这是我在研究实践中深深体会到的。我还和其他同志一起写作了《宋元时期的海外贸易》(陈高华、吴泰)和《海上丝绸之路》(陈高华、吴泰、郭松义)两书。中国海外交通史一直是我关注的领域,我努力为这个学科的发展做出一点贡献。后来我还和陈尚胜同志合作,撰写出版了《中国海外交通史》,延续了以往的研究,对中国古代海外交通的发生、发展和演变,做了简要而系统的叙述。
姜:杭州在“一带一路”中的地位与影响如何?能举例说明吗? 陈:元代杭州是江南最重要的城市,在“一带一路”中有特殊的地位。通过京杭大运河,杭州与元朝首都大都相连接,大都是陆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城市。杭州附近有对外开放的澉浦港(今属海宁)。杭州又与宁波相去不远,宁波(庆元)是当时中国的一个重要海港。可见,杭州与“一带一路”的关系很密切。 元代杭州是一个开放型城市,与这种地理位置是分不开的。元代有许多高丽、日本的僧人来到杭州,高丽僧人一般由陆路到大都,然后沿运河南下到杭州。日本僧人大多航海到庆元(宁波),再到杭州。还有印度僧人在杭州留居。很多中亚和西南亚的穆斯林来到杭州,安家落户,他们有的由陆路来,由的由海道来,杭州又他们的集中居住区、墓地和清真寺。大旅行家马可波罗和伊本白图泰在他们的游记中都对杭州有生动的描写,许多赞美之词。不同民族在杭州友好共处,多种文化在杭州接触融合,丰富多彩。 杭州文化资源丰富值得好好研究 重新审视历史地位与现实作用是杭州的一个时代课题 姜:如何让杭州研究更具特色?对杭州建设独特韵味、别样精彩世界名城有什么看法? 陈:回顾陆上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杭州可谓在辉煌中走过。重新审视杭州在陆、海丝绸之路中的历史地位与现实作用,无疑是杭州的一个时代课题。党中央提出“一带一路”倡议,继续历史上陆、海丝路的辉煌,能够带动今天杭州开放发展,当前是一个绝好的契机。 西湖已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经过专家学者的深入挖掘、梳理,良渚古城遗址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申遗工作积极推进。南宋皇城遗址的考古发掘、研究工作也在有序推进。杭州文化建设成绩显著,可喜可贺。接下来,同样重要的事情就是,讲好杭州故事,创新表达手段,让国际友人发现、了解和认同杭州文化的美。 姜:您做过较长时间的全国政协委员、常委,对政协进一步做好文史文化特色工作,有什么期待?对杭州市政协的文史工作有什么意见建议? 陈:政协系统联系广泛,智力密集,文史文化工作者集聚,开展文史文化工作有自己的优势和特点。 我去过很多地方的政协文史部门,杭州政协的文史工作确实有自己的特色,成绩显著,影像很大,令人钦佩。如何吸引人才、凝聚智慧,如何增强政协委员、社会各界中志同道合者参与文史工作的自觉性、主动性,如何发动社会力量广泛参与地方文化名城建设,政协还有很多工作可做。衷心期待杭州政协的文史工作精益求精,在“一带一路”建设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文章来源《杭州文史》第十二辑 内容有删减 文章原名《读史治史 因史自信——访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著名元史学者陈高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