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整个太学炸了窝似的,以“上虞生”为首的全体太学生义愤填膺得不得了。隔壁武学的小师弟闻讯而来,也是愤愤不平。有人更是翻开武学与临安府的隔年老账,说几年前的府尹赵师 因为田产的一点破事鞭挞了两位武学生,众同学群起上访丞相告御状,最后硬生生把赵“市长”拉下了马。如今你程“市长”明明禁的是“青伞”,却拿我这“皂伞”的不是,明摆着是冲俺们两学人士来的。而且,这姓程的小妇养的,还动了棍棒了! 次日一早,太学生和武学生一起行动,根据老套路,写好诉状一式两份,一路上访丞相府,一路伏阙告御状,死磕程覃,非把他赶出临安府不可。 时任丞相就是一手遮天的史弥远,他觉得两学这帮小子太来事,早些年起哄废了赵“市长”,现在又想把程“市长”轰下台,过分哦!于是,史弥远要看门的拒收诉状,而且指令大内那边严防宫门,断了诸生上访皇帝的门路。 诸生一看这次玩的套路不灵,又转而向御史台告状,同时火力全开,在社会上大造舆论,到处散发专为此次“皂伞事件”新编的《程覃外传》。说些啥呢?说程覃字会元,一字“不识”,籍贯“湖徽”也。湖徽是什么意思?原来程覃本是徽州人,出来任事后长期寓居湖南,而俗谚把那些无知无识偏敢强词夺理的人称作“胡挥”,太学生信手拈来,便创新了一个“湖徽”的籍贯,却是嘲讽程覃不分青红皂白,天生“色盲”加没文化。有段子手干脆编出这样一件趣闻: 说是有一天临安某人想要造桥做善事,跑来临安府申请施工执照(那时叫“照执”)。这是大好事啊,于是程覃亲笔写了“昭执”二字。边上书吏一瞧他写错了,便提醒说漏了四点。程覃忙取笔在“执”字下加了四点,于是写成了“昭热”。这样的段子也是让人醉了! 然而,诸生这些新套路竟也全数失效。向御史台告状?这次临安城“伞禁”的始作俑者就是郑昭先御史,你故意打“擦边球”,还想让他弹劾禁令执行人,门都没有。向丞相告状?程覃早把事情原委报告了史相,史鉴于前“市长”赵师就是因为你们这帮“愤青”投诉而被罢免的,坚决反对历史重演,更何况赵打的是武学生,程打的是太学生的仆人,孰重孰轻?所以,史相早放出风声了,诸位适可而止,不要太嚣张哦。向皇帝告御状?那你有没有搞错,天下谁都知道,现如今把持朝政的正是这位史大人,你连丞相府的大门都没搞定,还指望你的诉状上传陛下? 至于你编排的那些段子,大凡读书人都知道,程覃的老爸程大昌可是本朝一等一的饱学宿儒,他如何学贯古今不细说了,就瞧瞧御街两旁书铺卖的书,他写的有《禹贡论》《易原》《雍录》《易老通言》《考古编》《演繁露》《北边备对》等等一大摞,那可都是 时下的畅销书啊!这样的老爸能培养出这么一个白丁小儿子,打死我也不信。 没辙啦?怎么可能!诸生发现这次死磕己方吃了瘪,便使出最后的“杀手锏”——扫学。就是扫空学斋,全体退学走人。于是,诸生收拾行装卷铺盖,装车挑担牵马行,把个“学生证”(绫卷)往讲堂崇化堂里一扔(霎时间绫卷满堂,横七竖八),再向大内方向拜一拜,哪来哪去,整个太学和武学校区转眼间 人去楼空。 这一走,剧情就此突然逆转了。 话说当今那位参与谋杀韩侂胄的杨皇后,以心狠手辣著称,连老公皇帝都怕她。杨皇后的兄长杨次山,越州上虞人(这个籍贯是不是有点眼熟),爵封永阳郡王。杨次山曾在武学干过事,这天,他派人去给曾经的室友、现任武学学官的老乡送点小礼物。办事人提着礼物跑到武学一看,哪里还有人啊。一打听,隔壁太学也空了。杨次山听到办事人报告,吃了一惊,急忙派两个儿子去调查,搞清事实后便向杨皇后汇报,由杨皇后终将此事让宁宗皇帝知道了。两学俱空,这可是本朝百年未有的“丑闻”啊!向以文治为豪的大宋王朝这回真是糗大了。宁宗也是急了,来不及召人开会商量,抓起笔立即写了一道“御批”:传令两学学官立即转告诸生,务必尽快归校就斋;程覃免去现职,保留其司农卿待遇。 宁宗要宁人息事,奸猾的史弥远也有一招,他透出消息称,朝廷将在各州郡学校选拔一批有学识的秀才,不论有无一官半职,都将招来填补那些因诸生退学而留下的名额空缺。 走到半道的太学、武学诸生接到“御批”,又听闻史相散布的消息后,想想程覃也罢免了,恶气也出了,再斗下去恐怕会弄巧成拙,真的连出身名籍也保不住了,便纷纷赶回自己的校舍。 轰动一时的这场闹剧总算消停了,京城“伞禁”也由此不了了之,满大街黑油油的高伞依然招摇过市。 而坊间议论纷纷,还是很热闹了一阵子。有人说,程“市长”你傻啊,老郑要禁的是“青伞”,诸生拿短檐“皂伞”来恶搞,合不合法,大可以将这“皮球”推给朝廷去定夺,如果上级明文规定这也不能有,你再去定罪,一点问题都没了。有人说,你看太学、武学这帮人只会搞事恶心人,俺看真才实学的都埋汰在地方上,两学诸生理应由各州郡学校举荐 那些“遗才”来当才对头。时值山东一带反叛势力风生水起,著名的有李全、杨安儿等一大拨人,占山为 王,割据一方。于是就有人放眼大局,站在更高的层面写了一首讽刺诗,贴在御街朝天门的高墙上:“冠盖相望自古传,以青易皂已多年。中原数顶黄罗伞, 何不多多出赏钱。”什么“青伞”“皂伞”的,你们这帮吃皇粮的吃得空啊!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给几个钱让人去治治那些打家劫舍的家伙吧。 最后补充一些宋画上的有关“案例”。一是《清明上河图》中,街头摆摊的的大凉伞比比皆是,这是民用伞,自然毫无争议。但行进中的高规格罗伞(作者张择端是宫廷画师,罗伞规矩他懂的)还是有一顶的,就在虹桥至城楼一段主干道上的一辆牛车前。但街上行人对把罗伞视而不见,没人回避躲闪。二是曾经入选过中学历史课本的宋画《耕获图》(佚名),田埂上也有一名举罗伞的男子。城里有罗伞,咱乡下也不落后,田野耕作照样打出高端罗伞,与你城里人 有得一拼。三是宋代民俗画《百子图》(佚名),那就更热闹了,画中一下出现了被顽童们恣意戏耍的好多把高柄罗伞,这场面很不严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