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矿啊？”这句台词的意思是你家特有钱吧。南宋京城临安城（今杭州）很繁华，那这城市最有钱或最来钱的地方是哪里？答案之一是：酒库以及酒楼。

▲  楚妃巷4号。

春节前，杭州市文物研究考古所对众安桥附近楚妃巷4号里的一口“古井”，进行了一次考古探测。具体考古结论尚未公布，还不知道这口井的历史渊源或价值。但无论如何，这口井中的一些地理文化背景，还是能反映出一些古时杭州人生活和生产的场景。

▲  这口井不大，但井圈雕刻非常特别。

首先看楚妃巷个这地名的来由。看这地名，让人琢磨杭州史上莫非有位贵为“楚妃”的女子？有笔记小说称这个地名与南宋理宗阎贵妃“阎妃墓”有关，或与明英宗的庄妃有瓜葛，那都只是传说罢了，当不得“正史”的。有人将它叫作“厝妃巷”（厝，意为安放灵柩），也没事实来由。而最靠谱的真相是，它在南宋时叫作“醋坊巷”，醋坊和楚妃的转音差异成就了今天“楚妃巷”这一漂亮地名。晚清丁丙《武林坊巷志》已将那些妃子传说辩说清楚了。从明代《成化杭州府志》《嘉靖仁和县志》《万历杭州府志》，到清代《康熙仁和县志》，记述这条街巷时都称是“醋坊巷”。清代地图上两个名字都有出现，如光绪《浙江省垣坊巷全图》将这一地名写作“醋坊巷”，而更早的清代前期地图如《杭城西湖江干湖墅图》，则写作“楚妃巷”。追根溯源，楚妃巷就是醋坊巷。

▲  楚妃巷在清代地图上的位置。其西南和合桥即南宋时的鹅鸭桥，又名清宁桥或度生桥。上图为清代前期的《杭城西湖江干湖墅图》，下图为晚清时的《浙江省垣坊巷全图》（方位均是上西下东）。

再看醋坊巷的意思。望文生义，此地就是南宋时酿醋的地方。这个说法没错，例如南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五五记载临安城内的重要醋库时说：“修城北醋库，在鹅鸭桥东大路面北。”鹅鸭桥又有多种称呼，如和合桥等，在晚清《浙江省垣坊巷全图》等地图上仍能看到和合桥的地名。虽说醋坊巷因酿醋而来，但此地在南宋时更主要的营生是酿酒。还是《咸淳临安志》，在记载重要酒库“碧香诸库”时说：“北新库，在鹅鸭桥北醋坊巷内。”说得明明白白，这个叫作“北新库”的碧香酒库，就在醋坊巷内（网上有文章引录“咸淳志”这段文字时有错字和衍文）。

▲  鹅鸭桥在南宋地图上的位置。宋版《咸淳临安志·京城图》（方位上北下南）。

酒库和醋库的背后是巨额税收。北宋苏东坡在《乞开杭州西湖状》中说：“天下官酒之盛，未有如杭州者也，岁课二十余万缗。水泉之用，仰给于湖。”杭州在北宋时官酒所征得的税收在全国即已首屈一指。宋朝养着超大规模的官僚和军队，开支巨大，于是就通过垄断生活必需品的制造和经营，征税搂钱。所以你一个平头百姓饮酒喝茶、吃盐呷醋，都得纳税，做相关这些买卖更要交税。以酒来说，宋朝施行“榷酤”制度，一方面官方垄断酒的生产和营销，官营酒库既是酿造作坊，也是批发机构。同样，醋的生产和销售也被官府专利了。当时有俚语说：“欲得富，赶着行在发酒醋。”意思是说，在京城临安卖酒卖醋，肯定能赚大钱。所以，这酒库醋库说白了就是官府聚财的“矿”。

▲  工作人员在向井里吊放“潜望镜”。

南宋临安城内几个大酒库边上，都有官营的大酒楼。那时醋坊巷东侧就有著名的酒楼春风楼。为啥说春风楼是著名的？那时官府为了卖酒，每年在春秋两季都要举行超大规模的新酒“首发式”，城内13座官府大酒库各由三五人撑扶三丈多高写有“某库选到有名高手酒匠，酝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呈中第一”的布牌，一起集聚临安府衙教场（今河坊街西），由专门请来的名妓卖力鼓吹，极尽所能，把个教场变成了各路好酒争胜夺标的竞技场。然后各库又带着官府赏赐的各种彩头上街巡游，从清河坊沿着御街（今中山路）向北招摇过市。街旁围观人群倍于常时，形成了一种“万人海”的盛况。而这场13座大库名酒“游街”仪式结束点，就在鹅鸭桥新北库即醋坊巷一带。可见醋坊巷酒库和春风楼在当时非同小可。

▲  考古队员在监视屏上观察井壁构造。

春风楼没有传下南宋时诗人骚客的作品，但后人写到一些当时的掌故，比如清人曹金籀《梦西湖词》中有一首诗说：“踏歌连步到天街，粉堕香消拾坠钗。元夕羊棚灯市闹，春风楼上点花牌。”这最后一句讲的是，南宋时春风楼等八座官营大酒楼，为招徕酒客，有官妓陪酒，客人根据酒楼提供的牌子点名佐酒，称作“点花牌”。清人张鉽《春风楼》也说这事：“春风楼上惹春风，点到花牌花更红。插座何须嫌客满，香婆赶趁走西东。” 

▲  描绘南宋西湖景象的《西湖清趣图》上钱塘门外酒楼“拣打诸库上等高酒”幌子，以及“先得楼”酒楼“拣到诸库好酒供应细食”“钱塘酒库”“上等碧香”等幌子（自右向左）。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那么，为啥酒库和醋库均会设在楚妃巷即醋坊巷这一个地方呢？南宋酒库醋库在选址上有几个特点：其一，醋是酿酒时的副产品，所以醋库和酒库往往相互挨得很近；其二，酿造酒醋得消耗大量粮食，成品后又坛坛罐罐的，搬运起来特费劲，所以你这作坊的选址就得充分考虑规模化和易碎品物流的需要，河道边应是最佳选址；其三，为减少运输成本，酒库醋库往往跟一些大粮仓也靠得很近。

▲  曾住在这里的刘先生说，在1988年离开此地时，这口井还在使用。

我们看老地图就可以知道，杭州从宋代到民国初，在今天的中河（也称大河）和浣纱河之间，还有一条小河（南宋时叫市河，民国时填塞），楚妃巷紧挨在小河东侧，船运物流极为方便，而且今天杭高和环城北路一带，南宋时集聚了很多大粮仓，也便于酿造时就近取料。而杭城在两宋时期经过长达数百年埋管造渠引入西湖水，地下水丰沛，水质极佳，当时醋坊巷酿造酒醋，用水必定汲取此地井水。有趣的是，我们从一份现代档案来看，与楚妃巷4号一墙之隔的11号房地产，以前曾属于杭州酒厂。所以说，今天楚妃巷这口老井，与当年的酒醋生产还是有些渊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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