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二十九岁考取功名,随后步入仕途。初任徽州(安徽歙县)司户参军,绍兴三十二年(1162)春,三十七岁的范成大始调任临安。入京之后,范成大仕途较为通达顺畅。隆兴元年(1163)初,任点检试卷官。同年四月改编类高宗圣政所检讨官,兼敕令所编修官,获执政赏识。隆兴二年,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乾道元年(1165)三月迁校书郎,六月兼国史院编修官,十一月迁著作佐郎。次年二月,再除尚书吏部员外郎。后因言官抨击他躐等超迁,遂主管台州崇道观,一度赋闲返回故乡。乾道三年(1167)年底,范成大起知处州(浙江丽水),政绩卓著。乾道五年五月,范成大自处州被召回临安,除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并兼国史院编修、实录院检讨官。此后屡屡宿直禁林,成为皇帝身边的顾问。不久,再擢起居舍人兼侍讲。在此时期,范成大频繁上书孝宗,谈论治道,主张慎刑仁民,谨其宪度。又以闻见金使骄横生事,再次重申“三力”之说,劝诫朝廷不要靡费于不急之务,而能倾全力谋划待金之策。
乾道六年(1170),范成大迁起居郎,并假资政殿大学士、左太中大夫、醴泉观使兼侍讲、丹阳郡开国公,充金国祈请国信史,以泛使(即临时派遣的使节)身份前往金朝求河南陵寝地及更定受书礼。孝宗即位之初,可谓雄心勃勃,但北伐失利,不得不与金人重签“隆兴和议”。在新的和议中,南宋迫使金朝作出了一些让步,如南宋递交给金朝的外交文书由称“奉表”改为“国书”、改两国君臣关系为叔侄关系、减少南宋岁贡银绢等等,但两国递交国书仪式等细节问题仍沿袭绍兴旧礼,特别是要求南宋皇帝起立降榻,亲自从金使手中接取国书,双方地位并不平等。孝宗对这种屈辱的受书仪一直耿耿于怀。
乾道元年,金朝派遣完颜仲使宋,孝宗不顾双方刚刚签订的盟约,就去同对方商议,希望由閤门使接受国书,两边各不相让,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太上皇宋高宗出面干涉,孝宗才不得不继续妥协。但孝宗既不能以武力一雪耻辱,此后仍坚持要通过外交努力来改变现状,至少能维持“天朝”的面子。乾道五年,孝宗又想要派出泛使去更定受书仪,却遭到左丞相陈俊卿的反对,孝宗恼怒之下就罢去了他的相位。随后,虞允文(1110~1174)做了宰相,附和孝宗的想法,准备以请求金人归还河南皇陵诸地的名义,遣人去更改受书之礼。但两国之间派遣泛使,无故变更和议内容,近乎挑衅,在朝百官都害怕接这个烫手山芋。
于是,孝宗以范成大“气宇不群”,亲自委派他出使金朝。让人啼笑皆非的的是,朝廷的正式国书中只公开言及求还陵寝一事,至于更改受书礼,却要求范成大自己寻找机会设法交涉。范成大知事不可为,但仍义无反顾前往。抵达金朝中都(今北京)后,面见金世宗,“初进国书,词气慷慨”,正当金朝君臣倾听之际,他突然又取出事先拟好的一份奏疏,力请重订受书仪式。金世宗大惊失色,曰:“此岂献书处耶?”廷上左右慌忙阻止,但范成大不为所动,必欲将奏疏呈进。当时金太子也在一旁,见范成大如此唐突,一怒之下,当场就要杀他,幸好被人劝止。范成大此番出使,最终没有收到任何成效,无功而返,但他能临危受命,在金廷之上亦能不辱君命,抗言相争,其坚强不屈的爱国精神无疑值得肯定。特别是自绍兴和议以后,迫于当局弹压,南宋士风长期萎靡,范成大此举自然让人为之振奋。
使金表现出的凛然大节为范成大赢得了朝野的一致赞誉,但更重要的是,在他出使的路途中,渡过分割南北的淮河,亲眼目睹了发生在中原沦陷地区的残破景象,无比强烈地激起了他的爱国热忱。因此,他一路上创作了大量的爱国诗篇,最为人熟知的是那首:“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除此之外,他还撰写过一本日记,即《揽辔录》,其中记录北宋故都开封的一段文字,读来令人怆然,使人警醒:
旧京自城破后,疮痍不复……新城内大抵皆墟,至有犁为田处。旧城内粗有市肆,皆苟活而已。四望时见楼阁峥嵘,皆旧宫观、寺宇,无不颓毁。东京虏改为南京,民亦久习胡俗,态度嗜好与之俱化。男子髡顶,月辄三四髡,不然亦间养余发,作椎髻于顶上,包以罗巾,号曰蹋鸱,可支数月或几年。村落间多不复巾,蓬辫如鬼,反以为便,最甚者,衣装之类,其制尽为胡矣。自过淮以北皆然,而京师尤甚。惟妇女之服不甚改,而戴冠者绝少,多绾髻,贵人家即用珠珑璁冒之,谓之方髻。
上面这段文字不仅叙述了开封城内的颓败景象,寄托作者的黍离之悲,而且还非常真切地描写了旧京人情风俗的变化,掩藏在风俗描写背后的是作者深深的忧虑。自“靖康之变”至乾道六年,时间不足五十年,但人们的态度嗜好、穿着打扮已完全被占领者同化。风俗的潜移默化其实反映了人心归顺,随着遗老故人的不断凋零,新生代已慢慢习惯异族的统治,对“大宋”的印象反而渐渐模糊,不管是政治认同还是文化认同,都已经越行越远,日益疏离了。范成大非常明白,故土人民的这种变化对南宋的恢复大业是极其不利的。事实上,孝宗在位时即有臣僚反映,十数年来,临安居民也习穿“胡装”,爱听“胡乐”,好作“胡舞”;夜晚,有人吹鹧鸪、拨扬琴,穿黑衣而舞于街头,围观者甚多。
士大夫痛感中原之民已“披发左衽”,不能致于“衣冠之化”,而今临安等东南礼仪之民又沉湎“胡俗”,“伤风败俗”,故建议朝廷严禁异服异乐。南宋士大夫对“胡俗”的极力排斥,可谓与唐朝人的开放心态迥然不同,但如果联系范成大在旧京开封的所见所闻,可能就会对南宋人的心态多一层“了解之同情”。在很大程度上,宋、金冲突强化了南宋士大夫的民族感情,甚至南宋道学家对儒家传统近乎偏执的坚守和弘扬,也常常是因为受到这种感情的有力驱动,他们希望借助文化认同来为南北统一保留一点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