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饮茶历史悠久,早期多与道家相融。至隋唐时期,随着佛教的普遍兴盛,尤其是坐禅习禅之风盛行,茶文化与佛教文化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并随之兴盛。饮茶与修道相提并论,名为“茶道”。据现有资料,该词最早见于唐代江南高僧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诗,诗云:
……
一饮涤昏寐,情思朗爽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
愁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
崔候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惊人耳。
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皎然诗中明确提出了“茶道”“全尔真”一词,而且誉之为“三饮便得道”,足见在当时茶于僧家修道之重要。
在佛教的修行方法当中,坐禅为僧人重要之常课。坐禅方法以“调身、调息、调心”为要诀,循序渐进,心境平和并且远离昏沉之后,则有清明的智慧生起,从而照破烦恼心结,证自在解脱之圣果。依佛教戒律,习禅者宜过午不食,减损睡眠,端身正坐,心念专注而修习禅理。由于饮茶提神、养心、止渴、驱睡眠及消除疲劳等功效,自然成为僧人们首选的坐禅辅助饮料。更因其功效显著,便得到了各个寺院的广泛提倡,坐禅饮茶相得益彰,因茶而得道益者不在少数,故有“茶禅一味”之说。茶亦因禅而得以普及,茶道与佛教禅宗一同得以兴盛。
历史上杭州寺院有许多高僧以煮茶、品茶而闻名于世,他们亦与文人雅士交往,品茶之余,吟诗作文,留下许多佳话。唐长庆二年(822),白居易在杭州刺史任上,曾造访高僧韬光禅师,为西湖留下了一段汲泉烹茗的佳话。白公以诗请稻光禅师曰:
白屋炊香饭,荤膻不入家。
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瓜。
青芥除黄叶,红姜带紫牙。
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
白居易以刺史之身份相邀,诗里叙述诚意,这顿饭是素净的,葛粉滤泉,青芥除叶,藤瓜是在洗了手之后摘下来的。未料韬光禅师不乐世间富贵权势,以诗辞曰:
山僧野性好林泉,每向岩阿倚石眠。
不解栽松陪玉勒,惟能引水种金莲。
白云乍可来青嶂,明月难教下碧天。
城市不堪飞锡到,恐妨莺啭翠楼前。
洒脱自在之中,不失僧家本分,且含友好之嘲讽,恰似茶味,微苦而后甜,清韵丰盈。白居易不愧为大居士,赞赏禅师的道心坚定,并不介意,乃亲自渡湖上山,与韬光禅师汲泉烹茗,谈诗论道,令后代高人雅士不胜向往。这份因缘令隔了800年之后的乾隆皇帝也羡慕不已,追和白居易诗云:
诚言太守第,何似法王家。
入径多松竹,盈庭有药花。
其来对蒲席,相与剥焦芽。
奚必金莲畔,恒耽泉煮茶。
宋代大文豪苏轼与禅僧交往更甚,时南山北山诸佛寺中多高僧,皆禅宗传人,并精于茶事。有南屏山谦禅师,茶道茶术甚精,不同寻常,自云:“得之于心,应之于手,非可以言传学到者。”苏东坡与谦禅师往来颇多,有《送南屏谦师》一首赞之曰:
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
忽惊午盏兔毫斑,打作春瓮鹅儿酒。
天台乳花世不见,玉川风腋今安有。
东坡有意续茶经,会使老谦名不朽。
从诗中可见,苏东坡对谦禅师茶道之妙,是发自内心的赞叹和钦佩,并誉之为“不朽”。由此可见佛教徒对于茶事的鉴赏研讨可谓精妙非凡。
在北宋时期,杭州天竺的香林茶和白云茶因品质优越已经成为朝廷贡茶。当时德行高超的辩才元净禅师曾两度住持上天竺寺。至古稀之年,禅师告老退居寿圣院,即今龙井寺,内有老龙井泉一口。
辩才禅师素好茶道,每以好茶待客。故整治山林,植竹开道,自植自制上好香茗,以待十方宾客,想亦顺理成章。当时虽无“龙井茶”之名,而名士高人纷至沓来,有关品茗论道之诗文颇多。时杭州知府赵抃将卸任,特意重游龙井,拜访辩才禅师,诗并序云:
余元丰已未(二年)仲春甲寅,以守杭得请归田。出游南山,宿龙井佛祠。今年甲子六月朔旦复来,六年于兹矣。老僧辩才登龙泓亭,烹小龙团以迓余。
湖山深处梵王家,半纪重来两鬓华。
珍重老师迎意厚,龙泓亭上点龙茶。
南极星临释子家,杳然十里祝清华。
公年自尔增仙箓,几度龙泓咏贡茶。
以上史实,足见辩才禅师身居龙井,品茗咏茶,于龙井茶事,有“开山”之功。
饮茶与佛教的结合,极大地推动了杭州茶文化的发展,为了满足僧众的日常饮用和待客之需,寺院多有自己的茶园,同时有条件研究和发展制茶技术和茶文化。早在唐代陆羽所撰的《茶经》中就记载了天竺、灵隐两寺产茶之实。“香林茶”“白云茶”屡次见于宋人笔下。南宋《淳祐临安志》卷九“香林洞”有记载:“下天竺岩下,石洞深窈,可通往来,名曰香林洞。”下天竺香林洞产者名香林茶。天竺慈云法师有诗云,“天竺出草茶,因号香林茶”。《淳祐临安志》卷九“白云峰”云:“上天竺山后,最高处谓之白云峰,寺僧建堂其下,谓之白云堂。山中出茶,因谓之白云茶。”隐居西湖孤山20余年的林和靖,当年非常看重此地,咏茶赞曰:
白云峰下两枪新,腻绿长鲜谷雨春。
静试恰看湖上雪,对尝兼忆剡中人。
北宋时与天竺香林茶和白云茶作为贡品的还有西湖宝云茶,宝云茶产自宝严院。《咸淳临安志》载:“宝严院垂云亭亦产。”宝严院在北山,据《西湖游览志》卷八所记:“钱塘门沿城而北,旧有宝严院,俗呼九曲院。”元祐四年(1089)苏东坡初任杭州通判曾到宝严院品尝过诗僧清顺(字怡然)烹煮的垂云新茶,并留下了诗作《怡然以垂云新茶见饷,报以大龙团,仍戏作小诗》:
又杭州余杭径山寺,早在唐代即为植茶的绝佳之地。其山峦重叠,古木参天,白云缭绕,溪水淙淙,气候温和湿润,高处常多云雾。径山寺始建于唐代,宋宁宗曾御赐“径山兴圣万寿禅寺”之名。自宋至元,径山寺以禅和茶同时名闻天下,有“江南禅林之冠”的美誉。据县志记载:“径山寺僧采谷雨茗,用小缶贮之以馈人,开山祖师法钦禅师曾植茶树数株,采以供佛,逾年蔓延山谷,其味鲜芳特异,即今径山茶是也。”径山寺不仅茶风甚盛,每逢春季,还会举行茶宴供佛法僧,并有一套仪规。进行时,先由主持法师亲自“调茶”,而后“献茶”,再后则谈论茶品,喻禅于茶,理事并圆。
宋理宗开庆元年,日本高僧大应禅师(南浦昭明)曾来径山寺学经,拜虚堂禅师为师。学成归国后,将径山茶宴仪规及茶籽、茶具等一并带回日本,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日本的茶道。直至明清时期,还常有日本僧人到径山寺拜师学经,兼习茶宴。在中国茶文化向日本传播的过程当中,径山寺和寺中高僧贡献卓著。
僧以茶养身,茶因禅盛行。杭州早期茶的种植和制作源于灵隐、天竺等寺,并逐渐遍及西湖周边地区。就龙井茶文化史而言,佛教的植茶、饮茶活动对当时的整个社会风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湖山藏古寺,禅僧育佳茗”,正是其恰当的写照。佛教文化和茶文化相得益彰,成为西湖龙井茶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实非虚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