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认为,在具体研究工作中,既要多读书,又要力忌贪多不精。一般地说,世界上的书是读不完的;但对于专业工作者来说,就是走进很大很大的图书馆也觉得书太少,读书一定要分主次,不能没有轻重,泛览无归。他曾说过,有些老先生,读了许多书,知识很渊博,令人佩服,但终生没有专业,没有成果,那也是很可惜的。所谓“案头书少,腹中书多”是互为因果的关系。一个人一生能真正读懂读透一两本书,也是很不容易的。要把案头极少的、天天读的书读好,自然腹中的书也会多起来。如果案头书多,东翻翻,西看看,就不能专精,腹中的书也就不能多起来。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徒弟总是希望早点掌握师傅的“秘法”,学生总是想尽快从老师那边探得一些“窍门”。我们刚做研究生时,欢喜问问夏先生:“读古书有什么捷径?”“研究古代文学与研究其他学科有什么不同?”夏先生总是笑笑说:“不用着急,水到渠成。”
夏先生看我们在研究室只看书,不读书,整天听不到“书声”,他觉得不好。有一次谈到苏东坡时,他说:“苏东坡贬官海南岛后,作过一首听邻童读书声的五言古诗,读之令人神往。‘书声’是一个饶有诗意的词。可是现在我们大学里却很少听见书声,好像把朗诵看作是一种不正常的事。其实,‘诵读’、‘朗诵’,就是学习古文的捷径,就是研究古代文学的特殊性之一。研究古代文学而不诵读、不朗诵,那就不能体会到作品的许多好处,也辜负了作者许多苦心。从来都说‘读文’、‘吟诗’,没有说‘看文’、‘看诗’的。要培养对朗读的兴趣,通过朗诵,不断加深对作品的印象和加强对作者感情的领会。”
夏先生还说,不懂的古书读多了,就能逐渐了解它的语法、修辞规律,贯穿它的上下文,即可体会其具体意义。随着诵读遍数的增加,思考的反复,全文也就会理解了。这就是“书读千遍,其义自见”。
夏先生认为,无论是诗歌或是散文,古人都在它的音节、声调方面花了很大功夫的,即使一个虚字,他们也不肯轻易放过。他曾举过一个例子:欧阳修的《相州昼锦堂记》,开头两句本是“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为了在句中加两个“而”字,他特地派遣驿马追回已经送出去的稿子。夏先生说,读者在这些地方不可辜负作者的苦心。通过诵读、朗诵,作者和读者可以交流思想感情,也可以考验一篇作品的思想感情的深浅。有些缺乏感染力的作品,就是朗诵不起来。有些好作品,教师只要朗诵一次,学生往往就能了解它含义的十之七八,有时可不必多费口舌讲解。通过反复诵读、朗诵,容易了解作品,也容易记住作品。前人早就说过,“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夏先生还曾给我们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听说过去北京大学有位美国女教师,给学生讲莎士比亚的作品。起先,她花了很多时间对莎士比亚作品做具体而深刻的分析讲解,讲完之后,却发现有学生并不理解。这位女老师便决定不再先讲,而是让学生去反复诵读课文。在她的指导下,学生们读了一遍又一遍,并且一边诵读一边体会,结果越读越感到有味道,最后终于明白了莎士比亚作品的“奥妙”所在。一个外国人,也理解我们中国人做学问的窍门——“书读千遍,其义自见”。
夏先生平时讲课讲到具体作品时,一般多是要朗诵的,有时应听者要求还要朗诵几遍。五六十年前,杭州大学语言文学研究室没有录音录像设备,我们都没有能把夏先生的朗诵录下来。他的家人可能也没有他的朗诵录音。据我所知,夏先生在上海人民广摇电台朗诵过宋词,也许还留有那时的录音。杭州大学中文系 1963 届一名喜爱音乐的同学韩长庚,曾把中文系多位老师朗诵中国古代诗词的声调记为简谱,并油印成册。夏先生曾为之题写书名“诗词朗咏谱”,其中收录夏先生朗诵的宋词有: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陆游《夜游宫》(雪晓清笳乱起)、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当年夏先生曾经想出资将《诗词朗咏谱》正式出版。有人以“不太合时宜”为由劝止。
关于朗诵方法,夏先生没有给我们系统讲过,只是在朗诵诗词时,顺便说几句,现在能记起的,大概是以下几点:其一,要用各人自己的家乡话朗诵。20 世纪 50 年代,夏先生曾向教育部提议,请各地老先生用各地腔调朗诵旧体诗词,把它录下音来,便可作为诗歌朗诵的百花齐放。其二,诗眼、词眼之处,朗诵速度不宜过快。这些地方咬音吐字尤要清朗明晰,让听者有更为深刻一些的印象。其三,词过片处的朗诵,要把作者的感情充分表达出来。词是音乐语言与文学语言紧密结合的特殊艺术形式,它的过片处,是音乐最好听的地方,也是作者声情表达最为集中的地方,前人填词都特别注意这关键之处,因而朗诵时不能辜负作者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