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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才俊诗笔健——江东文翰话罗隐(下)
来源:杭州党史方志微信公众号  作者:王笛  日期:2021-08-02

咱们再来谈谈罗隐的文笔。

罗隐的文笔是讽刺激扬的,其声名远播海内外。歌功颂德、风花雪月从来不是罗隐文字的核心,针砭时弊、傲岸不屈才是流淌在其字里行间的恒久风格。


风雨飘摇的乱世,曲折坎坷的经历,傲岸不屈的性格,使罗隐的诗中多尖锐刻骨的刺世嫉邪之作,充满阳刚浩然之气。南宋时胡仔所编纂的《苕溪渔隐丛话》中说罗隐之诗文“篇篇皆有喜怒哀乐、心志去就之语”。明代文学家胡震亨称罗隐的诗才在五代十国中“诸咏流上”。晚清文史学家越缦老人李慈铭对其也有中肯的评价:“昭谏诗格虽未醇雅,然峭直可喜,晚唐中之铮铮者;文亦崭然有气骨,如其诗与人也。”

其实,罗隐是吃过讽刺文字亏的。一次省试中,罗隐写出了令唐昭宗李晔倍加赞赏的文字,准备点其为甲科进士。结果有大臣进言:“这个罗隐虽然有些才气,但常写讥讽文字,不要说一般将相大臣成了他的讥讽对象,甚至连皇帝陛下您都曾遭到他的讽刺。”大臣拿出了罗隐的《华清宫》一诗为证:“楼殿层层佳气多,开元时节好笙歌。也知道德胜尧舜,争奈杨妃解笑何?”

尽管由于大臣的阻挠,罗隐在这次进士考试中铩羽而归,但他并不因此而停止针砭时世。当年唐昭宗李晔逃难西蜀,随驾的伎艺人中有一名耍猴人。他驯养的猴子能学人随朝站班,深得李晔喜爱,猴子被授予五品官职,身穿红袍(“赐朱绂”),赐名“孙供奉”(“孙”是“猢狲”的“狲”字谐音)。回想自己十试不第,而这猢狲却被赐名加官,罗隐的心被刺激到了,于是一首诗作诞生:


感弄猴人赐朱绂

(唐)罗隐

十二三年就试期,五湖烟月奈相违。
何如买取胡孙弄,一笑君王便著绯。

这首取名《感弄猴人赐朱绂》的诗,说的就是一个晚唐版的靠才华不如靠拍马的真实案例。面对君主宠爱的“孙供奉”,罗隐感到深深的辛酸和讽刺:自己远离家乡湖山美景,寒窗考试十二三年,依旧布衣着身,报国无门,还不如一只获得君王欢心一笑的猴子,绯袍加身,获取富贵。他以此暗讽李晔之昏庸荒诞,无视亡国之祸将要临头,仍沉醉于赏猴享乐。

罗隐诗歌中的思辨是一贯的,即使在抒发怀古咏史的诗歌时,他也不仅仅停留在感时伤叹、赞颂先辈功绩的情感上,更多的是借古讽今,探索兴亡更替的历史规律。例如《筹笔驿》说道: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
唯馀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这首诗歌追思了躬耕南阳的诸葛亮为先主刘备分忧而慨然出山,进而思考了英雄与时势命运关系的哲学命题。“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二句为后世所激赏。毛泽东在读《南史·梁高祖本纪》,感慨梁武帝萧衍兴衰起伏的一生,就在书中开头引用了罗隐的这两句诗。

杜甫同样也有一首咏怀诸葛亮的诗歌: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两相比较,杜诗虽然不乏对诸葛亮雄才大略、辅佐两朝、忠心报国的称颂以及对他出师未捷而身死的惋惜之情,但若论诗歌思想的广度和深度,显然罗诗更胜一筹。

罗隐的《谗书》是一部讽刺性杂文集,历代受到重视并得到高度评价。有人说:“晚唐讽刺短文写得最好的就是罗隐,而《谗书》是罗隐讽刺短文的结晶。”也有人认为“罗隐是晚唐小品文中的第一人”。邵传烈在《中国杂文史》中评价道:“《谗书》所集纳的杂文,大抵只有二三百字,锋芒毕露,悲凉凄切,思想性、艺术性都很高。以其鲜明的艺术个性,成为唐代文学的一抹灿烂的夕阳。”鲁迅更是称赞这书与皮日休、陆龟蒙的小品文一样,都是晚唐“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罗隐在吴越国时,曾任钱塘县令。“天香云外飘”的韬光方外佳境,“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白沙长堤,“八月涛声吼地来”的钱江潮水,并没有唤起诗人岁月静好的情怀。面对杭州的清丽山水和钱江涌潮,置身唐末乱世的江东才子发出的是“霸主两亡时亦异,不知魂魄更无归”(《青山庙》)和“至竟朝昏谁主掌?好骑赪鲤向阳侯”(《钱塘江潮》)的向天之问,隐隐地呼应着千年之前那位投江而亡的楚国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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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隐的诗集和文集)

罗隐的文章才华,在他踏入科举考试之初就已闻名海内,当时以重金求文的不乏其人。贵为宰相的令狐绹(795—879),也是罗隐的崇拜者。在令狐公子高中进士之时,罗隐写诗祝贺,令狐绹居然对欣喜若狂的儿子说:“吾不喜汝及第,喜汝得罗公一篇耳。”

罗隐过世五百多年后,与徐渭、杨慎并列为明朝三大才子的解缙也是罗隐的知音。解缙曾撰有《似罗隐集》一书,以此向五百年前的江东才子致敬。直至民国时期,在西湖小瀛洲上所建的浙江先贤祠中,犹有罗隐的塑像和牌位。

让我们记住罗隐的名字,这位从江南的青山秀水之间走出来,虽一生坎坷,但不乏铁骨铮铮、好抒胸臆、针砭时弊的江东才子。


来源:《杭州月志》总第5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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