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99年,世界上发生了这么几件事:德国欧宝公司开始生产汽车;居里夫妇发现新元素“钋”;阿司匹林获准上市;美国国务卿海约翰提出对华“门户开放”政策的照会;一代鸿儒俞樾离开了掌印多年的诂经精舍。 是年,西湖孤山之麓,俞樾表情复杂地独倚“第一楼”的栏杆遥望着西湖。时过境迁,他执掌诂经精舍山长之印已三十余载,如今,夫人已撒手人寰,自己也近杖朝之年,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洋学日盛,国学渐衰……俞樾不由一声长叹。 天也下起了小雨,雨中的西湖如挂上一层纱,这纱越来越厚,远处的雷峰塔变得渐渐模糊起来,初到诂经精舍的那一幕在俞樾眼前却仍那么清晰,那年,“秋风九月到西湖,且喜湖楼影不孤。携得老妻同倚槛,烟波亦是两鸥凫”。 1868年,两江总督马新贻再次上门力劝俞樾执掌诂经精舍教印。关于来杭这件事,一年前俞樾还在苏州紫阳书院的时候,马新贻就来劝过一次了。而对于诂经精舍,俞樾其实也早已有过了解,之所以一直在考虑去不去,因为这所学院历史上很不简单。 事还得从阮元出任浙江巡抚时说起。那时嘉庆刚上位亲政,“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国库充裕,崇文之心四起。当时杭城已有敷文、崇文、紫阳三大书院,这些书院培养的都是科举“考试型”人才,阮元别出心裁建立了以朴学为主的诂经精舍,在同时代遍地八股之韵的书院中独树一帜。加上学院的师资力量雄厚,比同以朴学见长的南京钟山书院、苏州紫阳书院、扬州梅花书院等要更高一个档次,因此一时名声大噪。当时不少知名的学者、文人纷纷前来精舍辩学, 有“ 南王北朱” 之称的王昶来了, 被称为“ 天下奇才” 的孙星衍也来了…… 据说,正是有了诂经精舍的存在,后来的学子们才在自我介绍中加入了我来自某某学校的一条,可见这诂经精舍在当时学界的分量。而诂经精舍,自然也配得上响当当的名号,为浙江和全国培养了大批学术人才,李元度曾赞:“不十年,上舍士致身通显及撰述成一家言者,不可殚数。东南人才,称极盛焉。” 嘉庆十四年(1809),阮元于八月离浙,精舍辍讲二十年。太平天国时,杭州被攻陷,学院被毁,直到张之洞平定江淮,精舍重建,这才有了起初马新贻劝俞樾出山的一幕。 经过一番斟酌,俞樾终于南下浙江,来到了杭州。有感此事,他曾作了一首自述诗:“诂经精舍圣湖湄,坐拥皋比愧转滋。愿与诸生同黾勉,讲堂许郑两先师。”而诂经精舍从此便进入“俞樾时代”。精舍高悬着的“公羊传经,司马著史;白虎德论,雕龙文心”几个大字更是被擦得雪亮。 俞樾的到来,几人欢喜几人忧。喜的,是那些贩书的书商。由于俞樾提倡的乃是乾嘉朴学之法,注重引经据典考问出处,将字词弄懂了然后再通经致用,所以汉人许慎的《说文解字》只要一印出,书商们将其销往浙江便能脱销。俞樾的到来,也让“地痞无赖”们头疼不已。他的影响力太大,士子们争相前来,想在精舍求得一席之地,原来常有人霸占着精舍的房间不肯搬出,甚至还大闹精舍,将灵柩抬来以示威胁,曾使得教学无法进行。俞樾可是两江总督请来的人物,岂容这些无赖嚣张?于是很快把这些人清理出去,书院的秩序恢复正常。一时间,精舍里处处充满那久违的樟木与书页香气。不时可以见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青年们手指着书卷,为了某个词、某个字争得面红耳赤;满头银发、蓄着白须的老先生们在亭阁里结对吟诗、畅抒己怀…… 诂经精舍声誉日隆,各地纷纷仿效设立同类书院,如上海的诂经精舍、武昌的经心书院、长沙的校经堂等等。更值得一提的是,诂经精舍严谨的学风,在毕业学生四处授课的过程中不断得到了推广。如黄以周在四明辨志文会、江阴南菁书院任教,朱一新在广州广雅书院授课,均让几个学院在学界有了名气。诂经精舍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全国各地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甚至可以说促进了晚清学术的繁荣。 可惜的是,纵然诂经精舍在俞樾的执教下名震山河,学子们的琅琅书声终究还是没有大得过外面世界的枪林弹雨之声,洋枪洋炮敲开的国门,以及宪政立法对人们思想带来的冲击,终将书院逼上了绝路,孤山一隅的书桌上那一方砚台终于当啷落地。 1899年,俞樾满怀失望之情从诂经精舍辞职。当年九月,各省纷纷“尊圣谕”将书院改称为学堂。1903年,清代终结版乡试举行。次年,诂经精舍解散,中国传统的书院史,也走向了尾声。 如今,“诂经精舍”四个字早已从人们的视线中远去,只有精舍学子们为俞樾所建的俞楼孤独地藏在孤山脚下的树丛中。在俞楼大厅,巨幅画像上的俞樾手执古杖,仍显出当年鸿儒之风。可是,人们除了在此感叹俞樾在文才事业的成就外,又是否能读懂画像里俞曲园眼神中那“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意呢?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