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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派古琴大家徐元白先生晚年二三事
来源:《杭州文史》第30辑  作者:  日期:2022-11-16

我是浙派古琴大家徐元白先生晚年收的学生,我跟随元白公学琴只有两三年,时间虽短,却影响了我的一生。他已经离世60多年,但是许多事情回想起来,仍然记忆犹新。

徐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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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收弟子

1955年,我在杭州初级中学(杭州第四中学前身)读书,班主任老师听说我想学古琴,知道同校的地理老师徐匡华的父亲徐元白先生弹得一手好琴后,便让我去找徐老师。徐老师家住在荷花池头的勾山里,离学校很近,就把我带到他家去。进门之前,我先问徐匡华老师见了他父亲我应该怎么叫,他说叫“老先生”,就这样我一直称元白公为“老先生”,直到他过世。近些年来出于敬称,也跟着大家叫元白公。

进门后,我看到老先生坐在一张老式单人沙发里,就上前行了一礼,叫了一声老先生,老先生示意我坐下,徐匡华老师见我不知道说什么,便开口对老先生说:“你弹一个曲子给他听听吧。”老先生从墙上拿下一张琴来,放在桌子上弹了一曲《普庵咒》。老先生当时没有专门的琴桌,是在一张现在已经很少见了的四人写字台上弹的。现在想来老先生真是平易近人,给我这样一个小毛孩完整地弹了一曲《普庵咒》。知道我想学琴后,老先生问我有没有琴,我说没有。老先生说他可以借一张琴给我,但是要自己买一副琴弦。当时买一副琴弦要4块钱,我父亲是泥水匠,母亲是家庭妇女,家里很穷,买不起。最后老先生借了一张带弦的琴,还借我一本《琴学入门》,是毛边纸线装本。他叫我先把书带回家,看看书上记载的指法,看完了以后把入门小曲《古琴吟》也先看一看。《古琴吟》是琴歌,要一边弹一边唱的。

我第二次去就开始正式学琴了。他先在琴上弹奏了一遍《古琴吟》的旋律,接着唱了一遍唱词。老先生是台州人,唱起来带台州口音,他的口音我现在都记着:“音音音,尔负心。尔负心,真负心。辜负我,到如今。”《琴学入门》用的是老式的工尺谱,我不会唱,就根据老师唱的音高注上了简谱音名。老师在琴上给我弹了几遍作示范,又讲了一遍怎么认识学古琴专用的减字符,让我回家去自己摸索。就这样,老先生为我推开了古琴艺术的大门。

《琴学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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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很慈祥,很谦和,在经济上从来不计较。我向先生学琴,他从来没有问我要过学费,我一个穷学生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他。有一次,嵊县老家的人送来一些年糕和鸡蛋,我拿了一篮去送给他,他一再推辞,说:“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拿回去自己吃。”我说:“我从来没有东西孝敬老师,这是土货,孝敬孝敬老师。”最后他还是没有收。

老师授徒很多,因为入门有先后,加上那时交通不便,很多同门彼此间都不大认识。我跟元白公学琴的时候,见到最多的是浙江歌舞团的青年二胡演奏家张亮。他音乐造诣比较深,每每来的时候,元白公就给他弹奏《高山》《潇湘水云》等等难度大的曲子。有意思的是张亮师兄只听老师弹,他自己很少弹。我看他每次听琴都很专注,有时为了听得更清楚,还拿一块手帕放在桌子上,再把耳朵贴到桌子上来听。

老师的学生中最有名的当属姚丙炎先生。姚丙炎先生1921年出生在杭州,1944年开始向老师学琴。解放后他移居上海,所以我见他的次数也不算多。姚丙炎先生最为琴坛所称道的是他的打谱成就,他打的《酒狂》《幽兰》等曲子都是现在琴人们常弹的曲子。当时见得比较多的是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师姐徐晓英,她现在也是国家级非遗传承人。

另外,老师在民国从政、宦游时还教过英国的毕铿、荷兰的高罗佩两位外国人,还教过著名的冯玉祥将军。

参加会演

1957年1月,浙江省文化局在杭州新中国剧院举办浙江省第二届民间音乐、舞蹈会演。这次会演办得很隆重,许多成为今天浙江名片的音乐舞蹈,如嘉善田歌、长兴百叶龙、嵊州吹打……都是这一届会演上冒出来的节目。老先生作为当时浙江古琴界的代表人物,当然要参加。当时这种演出,每个节目都只给一张票,可以带一位亲友。省文化局优待老先生,多给了一张票,其中一张当然是给师母黄雪辉的,还有一张老先生竟然给了我,叫我演出时帮他抱琴。现在我们带琴出门都是放在琴包里拎着走,那时出于对琴的尊重,要恭恭敬敬抱在胸前走。我们到了剧场附近,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多,演出是晚上七点开始,老先生就说在旁边酒馆里吃个晚饭。老先生点了几个花卷,配三个菜,其中一个是炒腰花。他爱喝酒,又要了一点点老酒。当时对我来说,能吃上这样一顿饭是非常高级、甚至奢侈的,心里头又感激又得意。到剧场门口,我们三个人只有两张票,检票的人就不让我们进。老先生拿出了演出证说:“我有演出证,我凭证进去。”检票员又说我和师母可以进,但是老先生要从后台进。最后交涉了一下,老先生还是从检票口进去的。

当天晚上老先生弹的是《普庵咒》,这首曲子7分钟左右,因为是我第一次见老先生时他弹的曲子,所以印象深刻。可是当晚报幕员报的曲名是《和平颂》,后来颁奖证书上面也是写《和平颂》,我一直没想通。几年后才知道,北京琴会也曾在公开演出时弹过这首曲子,他们觉得名字里带个咒字,又与佛教相关,觉得有封建迷信的嫌疑,不太好。由于曲子中正和平,就换了《和平颂》这样一个名字。“文革”结束后,《和平颂》这个名字就不用了。一些研究琴学的人不知道这段往事,常常以为20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经出现过一支叫《和平颂》的新曲子。

古琴音量很小,在剧场面对好几百人演出时,调音师只好把音量扩到最大,那时扩音设备不好,杂音很多,效果很差。老先生喜欢搞发明研究,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想了很多办法。那时听录音是用老式唱片机,原理是电唱头把唱片纹路中记录下来的细微的高低变化放大,转换成音乐,再通过扩大器放出来。知道这个原理后,老先生把电唱机里面的唱头拆下来,一头把电唱机的唱针固定在琴尾部的底板上,另一头连着传线插到扩音机里面去。这样一来,古琴的音就像唱片上的音一样,通过唱头针连线传到扩大器上去了。老先生自豪地说:“这是我发明的尖端传音法。”在我印象里,“尖端传音法”扩音效果很好,走手音很清楚,空弦音、泛音也很清晰。

说到发明,老先生还做过一个新的乐器。有一天,他不知道怎么想起来,要找木匠来给他做一个“击琴”。我认识一个水平挺高的木匠,就带他去老师家里,根据他口述的要求做。后来木头上面要钻小孔,木工没有钻那么小的孔的工具,还是我拿到羊坝头一家专门加工木料的车木店去钻出来的。最后照老师要求做出来的“击琴”和扬琴差不多,有点像温州鼓词伴奏所用的牛筋琴,敲起来的音色也像,只不过牛筋琴是用牛筋作弦,元白公用的是钢丝弦。现在的扬琴弦有粗细之分,元白公张在击琴上的钢丝弦没有粗细之分,敲起来的声音很尖锐,不洪亮,余韵不足。那张琴在勾山里放了很长时间,现在还在不在,就不晓得了。

“全国古琴采访”录音

琴运和国运是一体的。清末以降,古琴艺术逐渐衰落,琴人日稀,许多琴曲相继失传,古琴艺术陷入“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困境。1956年,当时的文化部、中国音乐家协会和中国艺术研究院组织了一个古琴调查组,由琴家查阜西先生带着他的学生许健、王迪到全国21个省市进行采访调查,访问86位琴家、琴人,搜集270多首琴曲。可以说当时全国只有这86位琴家、琴人会弹点琴了,可见古琴艺术已经危急到什么境地了。在这次采访推动下,各界对古琴有了重新认识,促使一些多年不弹琴的琴家重操七弦。他们有的不顾年老体弱,日以继夜地刻苦钻研,发掘打谱,使绝响百年的古曲又重放光彩,有的招收弟子,传授琴艺,使古琴艺术后继有人。此后,不少地区成立了古琴会,北京、上海、天津、沈阳等地方的音乐学院先后设立古琴专业,古琴事业重新出现欣欣向荣的景象。后来,琴界把这一次存亡继绝的活动叫“全国古琴采访”,没有这次古琴采访就没有古琴事业今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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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阜西先生到杭州采访了张味真、金致淇、孙慕唐、徐元白、黄雪辉(徐元白先生的妻子)、徐玉(即我的师姐徐晓英)几位琴人。到了录音阶段,徐元白先生么肯定要录音。我不知道老师一共录了几次,只知道老师让我抱着琴和他一起坐三轮车到电台去是最后一次录。录音的地点是菩提寺路上的老杭州人民广播电台。电台录音室有一个大玻璃窗,外面可以看到里面,但听不见里面的声音。那时候我小,不懂事,推门进去,想看里面怎么录音的。老师对我挥手,示意我出去。出来后,只听见外面的话筒里有一个播音员在讲:“古琴独奏《墨子悲丝》,演奏者徐元白。”当天只录了这么一首,多年后“古琴采访”录音目录公开,我们才知道那几天里老师一共录了九首,其中七首是传统曲目《潇湘水云》《高山》《普庵咒》《渔樵问答》《鸥鹭忘机》《渔歌》《墨子悲丝》,另外两首是老师自己改编、创作的《思贤操》《西泠话雨》。现在这珍贵的几首琴曲已经出版了,收在《浙派古琴遗韵》CD专辑中。这件事做得很及时,因为录完之后第二年,老先生就去世了。

这次录音是在老先生受管制期间发生的,录音后没多久,管制就解除了。听说管制的原因是他曾经当过国民政府的官员。他早年间的事,我原来并不了解,很多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老先生1893年出生,20岁时只身到广州投奔李济深,参加国民革命,曾经当过白崇禧的秘书,后来又当过某地的县长。再往后,又在浙江、江苏、四川、河南政府部门工作过。大概在1934年,他逐渐远离官场和政治,专心搞他的爱好,只和琴界交往,从事古琴艺术传播。从老先生的经历看,他很能审时度势,处理事情很有分寸的,所以尽管1949年后政治运动多,但老先生仅仅是管制在家,没有受到什么太大冲击。所谓管制,也就是出门前要和居民区小组长说一声出去了,回来后说一声回来了,就像现在的出去请假,回来销假,只是偶有民警到他家里来。我们小孩子虽然不懂,但是这些事倒还是晓得的,民警来了我们就避开,好像也没有什么事发生过。警察们从来没有横三横四、声色俱厉,都是很客客气气的。唯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一点印象:上面曾经收到一封匿名信,内容是关于勾山樵舍这些房子的,便叫派出所来查。警察来了之后让老先生把一些手稿交给他们,带回去验笔迹用。后来那些手稿都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了老先生,匿名信和老先生没有什么关系。管制解除后,老先生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有一天在家里聊天时,他对我说:“明年开春,我们去游西湖,你也去啊!”当时候我心里头非常高兴,我想我这么一个小鬼,竟还能够被老先生带着去游西湖。哪晓得老先生的许诺竟成了我永远的遗憾,因为那一年的冬天他就发病了,第二年(1957年)的春天撒手归西了。现在想来真是令人感伤!我的先生对我的恩德,难以言表!

去世前后

1956年下半年,老先生的身体慢慢变差了。他的一个学生叫舒伯康,在中山中路保佑坊开私人西医诊所,听说之后就要他去大医院看一看,可是元白公不大愿意。最后还是张亮师兄大着胆子去请杭城名医叶熙春。叶熙春先生是当时浙江省卫生厅副厅长、杭州市中医院的院长。为什么张亮师兄敢去请他呢,因为徐元白先生画兰花很有名,曾为他画过兰花,叶先生很喜欢那张画,二人算是有点私交。

叶熙春先生带着学生到勾山里来,为元白公搭脉后,开了一副处方。开方时由叶先生口述,学生执笔。我到现在还记得处方第一句是“嗜酒多年”,就是喝酒喝了多年了,对身体有影响。都以为叶先生是名医,药到病除,没想到吃了叶先生好几帖药,仍然不见效果。舒伯康就坚持让老先生一定要到浙一医院去看。到浙一医院经过西医检查后,才知道是尿毒症。在那个时候,尿毒症是不治之症,老先生住进医院以后就没有再回来,第二年的三月里与世长辞了。

元白公病重期间,照顾老师的任务落在师母黄雪辉一个人身上。因为徐匡华老师要上课,孩子又小,实在抽不出身子。那时学校实行二部制,上午读书,下午休息。我和同班同学章家骐经常利用下午的时间到医院里面去陪老师。治疗上面的事我和章家骐不懂,但是我们做点杂事,像陪他方个便、端个茶还是可以的。我和章家骐坐在床的两边,有时他会手伸过来,像是想要摸摸我们的脸。弥留的那两三天里,他老是在吟诗,有的时候还流泪。我们还小,他吟的诗我们还听不懂,所以也记不住他吟了些什么。

过世的前一天,他的神智已经不大清楚了。过世的那天上午,他神智清楚了,可是口齿却不清了,想说话却说不出,含含糊糊又着急地说“我话说不出”。大家看了心里难过,却没有办法。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元白公说想吃东西,师母听了一会,听出他说想吃爆米胖,也就是爆米花。那时没有商店卖这个,偶尔会遇到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在街边现爆现卖,但你要去找他却不一定找得到。那天情况不同,我从浙一医院所在的头发巷出来,一路问,一路找。也许是老天开眼,终于在众安桥让我碰到了一个卖爆米胖的。我也来不及多说什么,给他一毛钱,抓了一把就走了。回到医院里,师母用了一只很小的酒盅,泡一点水拌一拌,喂给老师吃。老师含在嘴里,没吃两口,慢慢地就与世长辞了。这个时候大概是下午四点多。断气的时候身边就师母、章家骐和我三个人。医院见病人去世,就通知家属了。很快徐匡华老师来了,老师的好友、学者徐映璞先生带着她的女儿徐晓英来了,师兄张亮也来了。大家都哭,哭得很伤心。哭了一会,有人止住眼泪,叫四明会馆把遗体移过去。当时杭州还是土葬,入殓一事,有的在家办,有的则由会馆来办。四明会馆接了遗体过去后,当夜就开始请尼姑做法事,我们一整夜陪在那边。法事做完,停灵几天后就准备下葬了。

下葬的那一天,我和师母坐着三轮车由勾山里出发,到龙驹坞去。老先生的墓穴在龙驹坞,有个叫李发昌的坟亲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坟是造在他家的私人地上的。工人们挖好墓穴,把棺木放下去,用料浆石灰(一种树叶捣了以后会产生很黏稠的汁浆,将树叶汁浆和石灰拌起来的复合灰浆,作为填料,可以隔开空气和泥土)把棺材包裹住,然后下葬了。造坟最后一步是竖墓碑。墓志铭是徐映璞老先生撰的,字是张宗祥先生写的,现在这个墓碑还在。落葬时,师母请了附近接引庵的当家师太善舟师父领了一班小师父,大概是6个人,在边上做法事、念经。要提一下的是,老先生的棺木中还放了两根拐杖,一张小膝琴——古琴中形制较小的一种,可置于盘腿后的双膝上弹奏。膝琴由一个琴囊包裹起来,两根拐杖缚在琴囊外边。

郑云飞 口述  蒋羽乾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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