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在江苏扬州活跃着一批书画艺术家,主要是金农、郑燮、黄慎、李鱓、李方膺、汪士慎、罗聘、高翔等八人。他们大多出身贫寒,但性格清高狂放,用书画诗词来抒发心胸志向,创作风格不随时俗,追求独创,被人称为“扬州八怪”。 在这八人之中,被奉为“扬州八怪”之 首 的,是金农。金农,字寿门、司 农,号冬心。乾隆元年 (1736),金农受荐举博学鸿词科,入都应试,惜未中,郁郁不得志,遂周游四方,走齐、鲁、燕、赵,历秦、晋、吴、粤等地,终无所遇。五十始学画,他学问渊博,浏览名迹众多,书法功底深厚,终成一代名家。60岁后,金农长居扬州,以卖书画为生。金农博学多才,除书画艺术成就卓绝外,亦工诗词、擅篆刻、精鉴古。 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农历三月二十二日,金农出生于杭州府仁和县候潮门外钱塘江边的小村中。其《冬心先生集》自序中有云:“家有田几棱,屋数区,在钱塘江上,中为书堂,面江背山,江之外又山无穷。” 杭州候潮门始建于五代吴越,当时因筑城的巨石以竹笼盛放,再用车运去以定城墙之基,故得名“竹车门”。南宋绍兴二十八年(1158),竹车门旧基重建,因城门外不远处就是钱塘江,一日之内两次听得潮水奔腾而来的涛声,故改名为“候潮门”。 南宋时,候潮门是临安城面向外部的重要通道,东南方向往来的旅客,必从候潮门进出。人们离京时,出候潮门至跨浦桥南位于钱塘江岸的“樟亭驿”(浙江亭),渡江而去。每逢八月观潮这项盛大活动,人们就从候潮门直奔江岸,乃至帝王亦如是。淳熙十年(1183)八月十八日,孝宗皇帝往浙江亭观潮,皇家车马仪仗即从候潮门出城。 今天的上城区体育中心就是古候潮门的故址。近世以来,因城市扩容、道路修建、江堤砌筑,此处地貌改变极大。不过,从古候潮门至钱塘江边毕竟只有五、六百米的距离,所以住在候潮门外的金农,要自述家“在钱塘江上,面江背山”。此处“背山”即指杭州城内的吴山和凤凰山,而“江之外又山无穷”则是指钱塘江南那一带青翠的越山。林逋词作《长相思》中有“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的描写,就是指这一段钱塘江的两岸青山。 金农像 金农幼时,家境小康,故有机会读书求学。古老醇厚的江南文化激发了他过人的天赋——十余岁时,金农所作诗歌便已为人称道。 成年后,金农曾去苏州何焯家塾读书。何焯长于考订之学,又是著名书法家,对金农的影响很大,后来金农的书法和金石碑板的鉴赏能力得益于何焯颇多。20岁时,金农到萧山拜访过名宿毛奇龄,后又往嘉兴拜访东南诗坛盟主朱彝尊,奉诗求教,得到前辈赏识。
金农素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志,青年时便携友漫游苏浙。在37岁这年,他动身远游齐、鲁、燕、赵、秦、晋、楚、粤之邦,饱览了祖国的名山大川。 金农的挚友有成为浙派篆刻开山之宗的同里乡邻丁敬,诗人厉鹗,人称“诗癖”的鲍轸,诗人、文学家杭世骏,儒商马日琯、马日璐兄弟,浙东史学大家全祖望,以及“扬州八怪”中的郑燮等人。 因在家族中排行廿六,金农自称“二十六郎”。他一生有许多外号,如老丁、古泉、竹泉、曲江 外史、稽留山民、稽梅主等别号多达二十六个。其中,金农较早所用的是“稽留山民”,这也是他早期用得较多的别号。他的传世作品,如扬州博物馆藏雍正十三年(1735)《隶书杂记》、故宫藏乾隆五年(1740)《记沈周叙事》、广州美术馆藏乾隆八年(1743)《王尚书古欢录隶书册》、广东省博物馆藏乾隆九年(1744)《“汲古处和”联》、上海博物馆藏乾隆十五年(1750)《墨竹图》、四川博物馆藏乾隆十五年(1750)《墨竹》、首都博物馆藏乾隆十六年(1751)《采莲曲》,还有网上可查到的《杖锡摩陀尊者图》《马和之秋林共话图》《九九峰如画》《仿赵王孙墨梅》《梅花册页》等多件作品,都用了“稽留山民”的款号。 金农作品 根据《金农艺术年表》记载,金农在49岁那年,从楚州返回钱塘,到稽留山中读书。《冬心先生续集》中有《稽留山中读书二首》,记录了其在稽留山的读书生活。 “上世重韦布,今人重犀龟。二者性各殊,赖有文字垂。女萝长恻恻,负木高纚纚。观物遗浮荣,岩壑无乖期。” “先民隐于牧,羊豕亦同群。读书善解书,五十何苦勤。一荐凿坏遯,交辟毁车焚。果然槠山老,不失为征君。” 正是此番读书,金农给自己取号“稽留山民”。 “稽留”一词,《汉语字典》解释为“停留,延迟。”《史记·龟策列传》:“还徧九州,未尝愧辱,无所稽留。”章炳麟《代议然否论》:“事有稽留则奈何?”指的都是停留延迟。可能在金农的认识中,人在世上就是一段短暂的稽留。 而金农读书的稽留山是一座怎样的山?山又座落于哪里?这是本文需要疏理确认的问题。 据地方志记载,杭州周边有二座稽留山,其中一座在余杭县南,另一座在杭州天竺山。 北宋乐史《太平环宇记》卷九十三·江南东道五·杭州记载:“灵隐山在县西十五里,许由、葛洪皆隐此山,入去忘归。本号稽留山,今立寺焉。” 这座稽留山,又称为稽留峰。 宋淳祐《临安志》卷八:“《祥符旧经》云,武林山,在县西十五里,高九十二丈,周围一十二里。又名灵隐山、隐苑山、仙居山。上有五峰,曰飞来,曰白猿,曰稽留,曰月桂,曰莲花。峰之前,有合涧曰武林泉。武林之阴,北涧之阳即灵隐寺。武林之南,南涧之阳,即天竺寺。" 清孙治《灵隐寺志》卷一·山水则载:稽留峰在莲花峰,峰形正,不偏,无别峰,迤逦倾亥,突兀之状。俗讹为鸡笼山是也。 “皈依佛网”介绍称:“中天竺法净禅寺位于杭州市天竺山下。周围有稽留、宝掌、中印、莲花、月桂五峰环绕,如佛掌五指,拱托梵天;又如莲花五叶,绽放西山。灵隐古刹则在佛掌莲蕊之中,堪称灵山宝地,佛国天然。上古尧舜时,许由因不愿做官,遁迹山林,曾在此隐居,故山名‘稽留’”。但巨赞法师在《灵隐小志》中提出:“稽留峰为中天竺法净寺的主峰。《太平寰宇记》里‘许由葛洪皆隐此忘返,故名’是不对的。考东晋永和年间,有许玄字远游者,建思真精舍于峰下,著诗十二篇,论神仙之事,王羲之和他为世外之交。‘玄’与‘由’音 近,因而以讹传讹。” 金农在《冬心先生三体诗》中写道:“心出家庵在稽留山,予避喧之地也。庵中耳目清供,一物之微,皆可入诗。谀人不如谀物,谀物无是非也。”诗云: “种竹竹无算,风嬉云幽幽。一竿吾懒取,去钓东诸侯。” “九秋晚菊劝酒,二月红兰笑人。游山却有阮屐,挥肩而无庾尘。” “石女嫁得蒲家郎,朝朝饮水还休粮。曾享尧年千万寿,一生缘发无秋霜。”诗中提到“心出家庵”及稽留山的环境和风物。 解读此文可知:稽留山中有金农的“心出家庵”(金农自号“心出家庵粥饭僧”),所以这里是他逃避喧闹的地方。而诗中“曾享尧年千万寿,一生缘发无秋霜。”应是指许由(许玄)隐居于此山。 行文至此,尚不能确定天竺这座稽留山就是金农的读书之处。盖因在余杭中泰白云村也有一座稽留山,且同样被当地乡人讹叫为鸡笼山。 这座鸡笼山,又有一名称,曰“石膏山”。 宋乐史《太平寰宇记》记载:“石膏山在县西五十七里。《钱唐记》云:山出石膏若雪。又,县亥地有狱,狱左右亦有石膏,雨霁时出,药用为最。一名稽留山,无毒兽恶虫。”文中“县西五十七里”就是指钱塘县西面的五十七里,正好是从杭州城至今天的余杭中泰白云村鸡笼山的距离。而“一名稽留山”就是说石膏山就是稽留山,因为石膏是中药,故“山无毒兽恶虫。” 清嘉庆《余杭县志》卷七·山水则称此山为“白泥山”,“白泥山,旧白泥山在县南一十四里,新白泥山在县南一十二里。山土纯白,谓白土石是也。居民皆采取以市利,今则空其半矣。” 该志还载有清代陆顺豪《游稽留山记》一文,讲到其在洞霄宫访师,前去白泥山游玩的情况,文中说“若从余杭城去白泥山应从南湖石门桥西畔沿溪向西南行。”而从洞霄宫前往则“别有近路,从九曲岭南下路夷稍远,而从金筑坪(岭)翻越而下行七里可至鸡笼山,白泥山比鸡笼山更近。因金筑坪南面路太远,故作者选择了从金筑坪翻山前往,文中记载:“余以养息一夜,往时粗从险,归途宜从夷,乃短衣曳杖从金筑坪而南。”当其翻越金筑坪后所见是一片四围皆山的平畴(平坦的田地),“田舍溪桥种种具体,恍然别一乾坤。群山如拨黛、如挼蓝,独西南一山则作淡白色而奇峭摩云,几欲摇银海而生花,名曰白泥,洵非诬也。余意欲观鸡笼,故舍西南一路。”一路上作者见到山脚凿石处石色莹白,经过之处大半是白泥山趾,所以这里的石头都是白色的。向左,是鸡笼峰高插云霄,好似青瑶琨琢就一样。让人不由啧啧称奇。林壑中隐隐有红墙蔚起,健步而前就见到山门,额曰“石云禅院”。在禅院一座小殿中见到一方碑刻,碑名“禹航稽留山石云禅院记”,由王约园撰文,董烷书于康熙十六年,碑文记叙了此院开山祖师澈澄的事迹,还有寺院捐助董事诸人之名悉附刻于碑上。 根据此文可知白泥山与稽留山并不是同一座山,此与《太平寰宇记》关于石膏山一名稽留山的记载相左,但二书记载的方位则一致。 分析比较以上二座稽留山的情况,金农取号的“稽留山”,不会是远在五十多里外的余杭中泰那座鸡笼(稽留)山,而是杭州灵隐旁边的鸡笼山。 顾麟文在《扬州八家史料》中认为,金农读书的“稽留山在浙江杭县天竺山,唐尧时许由隐居于此,名许由峰,后讹为稽留,中天竺寺在 也。” 张庚的《国朝画征续录》一书也有关于金农稽留山民之号的论述。金农“初写竹,师石室老人,号稽留山民”。浙江杭县天竺山,唐尧时许由隐于此,名许由峰,山上多蝉,蝉鸣“稽留”声,和浙语“许由”同音。金一生以清高自称,多不合时流之叹,故以“稽留山民”自号。据此可以认定,金农读书所在的稽留山就是杭州灵隐天竺一带的稽留山。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