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这个湖光山色的城市里，下雪是这个城市最为稀见的景观之一，一年都难得有一次，至于积雪，那就更难了。所以，每年冬天杭州下雪时，不仅是现在的孩子们兴奋，即便是古人，也会每每在下雪时情不自禁地赋诗。

比如苏东坡，熙宁六年（1073）在杭州任通判时，遭遇杭州罕见大雪，于是在赴余杭赈灾路上写下了“落帆古戍下，积雪高如丘”，这大概是我们当代人很难想象的杭州雪景了。在茫茫雪景中，苏东坡还感受到了天地高邈，“大哉天地间，此生得浮游”。

一年后，苏东坡离开了杭州。等他再度回杭出任知府时，已是15年后，那是元祐四年（1089），他已经54岁了。这次杭州知府任上，他留给杭州最重要的遗产，是一个经过疏浚的美丽西湖。也是在疏浚西湖中，他于元祐六年（1091）又见大雪，于是邀请友人雪中游湖，又写下了一首雪景诗《次韵曹子方运判雪中同游西湖》：

词源滟滟波头展，清唱一声岩谷满。

未容雪积句已高，岂独湖开心自远。

“未容雪积句已高，岂独湖开心自远”，是东坡半生宦海沉浮，甚至险些丧命后依然旷达不改的真切。

东坡之后，西湖，尤其是冬日西湖，数百年来始终是历代文人灵感才思的重要源泉。明人高濂在《四时幽赏录》中，列举了杭州四季最值得去做的48件闲事，其中关于冬季的大多和雪有关：雪霁策蹇寻梅、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西溪道中玩雪、扫雪烹茶玩画、雪夜煨芋谈禅、山窗听雪敲竹、雪后镇海楼观晚炊……

古人雅趣，实为今人难及。譬如“扫雪烹茶玩画”，是雪落松上，雪在石上，执一竹帚，扫雪烹茶，茶汤清亮，茶味香醇；至于“雪夜煨芋谈禅”，则是一堆炭火，将息未息，一点猩红，若隐若现，扔一二只山芋在火堆上煨，整个夜晚，屋子里飘荡着山芋的醇香。

若说写杭州雪、西湖雪的文章名篇，首屈一指的自然是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全文只159字，却堪称字字珠玑。“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朦胧幽深中，“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引得作者作出了一番“独往湖心亭看雪”的风雅举动。

除了文学家，南宋杭州籍画家夏圭的《雪堂客话图》，也让人印象深刻。这幅画描绘了雪后欲融未化时的景色，正是冬季白雪覆盖下的勃勃生机。远景用劲利方折的线条勾勒出远山一角的轮廓和纹理脉络，坡脚则隐没于淡墨晕染的烟岚雾霭之中。水岸边，使得用蛤粉点染的白雪历久弥新、晶莹璀璨。画面右下角为细波荡漾的湖面一隅，一叶小舟漂于湖面之上。画面左上角留出的天空，杳渺无际，把观者引入深远渺茫、意蕴悠长的境界。

不仅是文学家，官方文献也非常关注杭州的雪，尤其是初雪，即每年入冬后的第一次降雪。在中国传统社会，雨水对于农业生产至为重要，而降雪又是祥瑞、丰收之兆，每逢降雪，尤其是初次降雪，地方官员会立即上报朝廷。其实，从清代杭州的初雪记录看，普遍不会很早，最早的差不多也也要到农历十一月初，公历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而且多数时候是随下随融，“落地融消，未成分寸”。但即便如此，地方官员还是不厌其细地向上奏报每年初雪的详细情况。并且，虽然是官方文牍奏折，在中规中矩的初雪记录中，读之也流露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意。如这条乾隆四十一年（1776）十二月初六的奏闻：

“臣于十二月初四日查漕回省，时行抵嘉兴府属桐乡县地方，是日彤云密布，自卯刻起，瑞雪缤纷，至 午、未等刻尤大，连宵达旦，直至初五日辰刻略止。除融消外，积地约有七八寸。又自桐乡至杭州省城行程几二百里，沿途目睹积存之雪，大略相同。询据农民咸称，实为数年来所未有。又自初五日巳刻起，至戌刻止，省城复得雪五六寸，两日以来瑞雪叠降，连前共一尺有余。”

短短百来字的记述中，两次出现了“瑞雪”，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地方官员上报初雪时的喜悦。

又，乾隆五十一年（1786）十一月初四日的杭州初雪记录：“省城杭州府地方于十一月初一日亥时得雨起，疏密相间。初二日密雨竟日，兼带微雪，随下随融，未成分寸。兹初三日亥时，至初四日辰时止，瑞雪缤纷。除融化不计外，积厚二三寸不等。高下田畴得此雨雪透沾，倍资畅发。”这一条记录，除了再次出现瑞雪缤纷外，更强调了“高下田畴得此雨雪透沾，倍资畅发”，这意思是说，田野高处低处都得到了雨雪滋润，来年丰收可以期待。

人生只合钱塘老，雪霁的傍晚出门，可见天光曈曈，四野洁白，泛着清幽之光，俯身低头，才发觉城市的灯火倒映在素白的雪中，璀璨与莹白交相辉映，其实也是城市的绝美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