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惟演画像

钱惟演是吴越国末代王钱弘俶的第七子。他出生的第二年钱弘俶按钱镠“善事中原”遗训“纳土归宋”。亲历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钱惟演自少便有雄心壮志和远大抱负，他渴望能够凭借自身的才华和能力大展身手，青史留名。

钱惟演年幼时曾充当牙门将，并且赋诗明志，诗中有“高为天一柱，秀作海三峰”句。他博识多才，尤其善写文章，应试学士院时，以笏板起草诏令，援笔立成，深得宋真宗赏识，一度仕途顺利。

按《宋史》记载，钱惟演官至工部尚书。曾“改太仆少卿”，“命真秘阁”，“除尚书司封郎中、知制诰，再迁给事中、知审官院”，“大中祥符八年，为翰林学士，坐私谒事罢之”，“寻迁尚书工部侍郎，再为学士、会灵观副使。又坐贡举失实，降给事中。复工部侍郎，擢枢密副使、会灵观使兼太子宾客，更领祥源观。累迁工部尚书”。

但让钱惟演名垂青史的最终不是他的仕途，而是他在文学上的成就。以至有人说，不认识钱惟演就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文化人。

一

钱惟演是当时的文坛领袖

宋仁宗天圣九年至明道二年,钱惟演任洛阳留守,文学史上著名的洛阳文人集团即在此时形成。当时,欧阳修、梅尧臣、尹洙、谢绛等文坛骁将皆在钱惟演幕下,受到钱氏的厚待。钱惟演不但对幕下文人的礼遇非同一般，更为重要的是,钱惟演与洛阳文人集团在文学交游中,思想碰撞、切磋技艺。他们通过文学实践,为后来的诗文革新运动积淀了充足的势能。

欧阳修在此时学会了古文创作，也为他成为唐宋八大家打下基础。《湘山野录》记载:作为陪都的洛阳驿站太小，钱思公决定扩建。建成后取名“临辕”，要求谢希深、尹师鲁、欧阳修三人各写一篇撰记，三天后交稿。结果三人各尽所能写用力写成。希深用了500字、欧阳用了500多字，但师鲁只用了380字，不仅语言精练，而且引用典故得当。希深和欧阳自叹不如，不想上交。到了约定时日，没办法，在钱大人要求下三人全部交卷。但欧阳修不甘心输给师鲁，就提着酒到师鲁家当面请教探讨到天亮。第二天欧阳修另写一文，比师鲁的还少20字。师鲁十分感叹，对别人说:“欧九真一日千里也。” 据此文的描述，欧阳修的学习精神着实可嘉。

宋代文人普遍与佛道有着较为密切的交往,寄意于佛道成为一种文化时尚。吴越钱氏家族颇重礼佛。钱惟演与出世高人也有很多交往酬答。《护国寺》诗是其中之一。

峻极压沧溟,清居聚百灵。

重门深閟邃,绝涧远湛冥。

客问无生法,人游不死庭。

何当谢簪组,鸟道驾飞軨。

从中可看出诗人有心向佛,欲脱樊笼的心态。从钱惟演的现存诗文来看,内容关于佛道者约占其诗文总量的六分之一。

在宋初政治渐趋稳定,文化逐渐复苏的过程中,钱惟演飘摇于政治与文学之间,最终在文学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这使得钱惟演对文人的礼遇别具一格。

大宋仁宗天圣年间某年初夏，洛阳，牡丹开尽，柳色浓绿，荷花艳红。西京留守钱惟演大人在后花园摆下宴席。

天色渐暗，一弯新月挂在半空。午后刚下了阵雷雨，空气清新，泌人心脾。客人多已到，唯有推官欧阳修和官妓美丽还没来。欧阳修的朋友，谢绛、梅尧臣无不着急，虽然钱大人对这拨文青特别宽厚。

终于两人来了，钱惟演问官伎美丽：“你一个官伎，本官呼唤，为何姗姗来迟?”　

美丽答：“天气闷热，午后睡得过头。醒来发现金钗丢了，找了半天找不到。这才迟到。”

钱惟演笑笑：“这样吧，让欧阳给你写首词，说说迟到原因。写的好，我赔你一支金钗，写不好，该罚该打就由我了。”梅尧臣几个相视而笑——这考题冲着欧阳的强项。

欧阳修当场提笔写了首《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忱，傍有堕钗横。

年轻的欧阳修恋上了官伎美丽。这对官员来说，是违规行为，对官来说，是出格动作。碰上刁钻杀风景的上级，小题大做，只怕要脱一层皮。可钱惟演开一眼闭一眼。

词写得有景有情，融情于景，无比香艳。博得满堂彩。钱惟演非常高兴，当场赏给美丽一支金钗。

钱惟演欧阳修两人情谊深厚，他也非常照顾欧阳修，减轻了欧阳修部分工作负担，让欧阳修有了更多的精力学习。

有一次，谢绛、欧阳修等人一起登嵩山游玩，到达龙门的时候下起了雪，两人正在观赏山景，忽然看见有使者骑马冒雪渡河而来，原来是钱惟演派来的厨子和歌伎。使者传达钱惟演的口谕说：“登山辛苦，两位可以在山上多留一阵赏雪，府里公事简易，用不着急忙赶回去。”

大宋是读书人的天堂，钱惟演主政西京洛阳，洛阳成为天堂中的天堂。欧阳修等人如鱼得水，过得甚是逍遥自在。多年以后，欧阳名满天下，说自己读书源于三上：床上、马上、厕上。

这说法也是源于钱惟演：我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词。

钱惟演是“西昆体”的骨干诗人，当时与杨亿、刘筠齐名。后由杨亿汇辑成《西昆酬唱集》2卷，共收17人、248首诗，其中辑入钱惟演近体诗54首。他们形成了宋初一大诗派，即西昆体，在宋初诗坛风靡几十年。与杨亿、刘筠相比，其作诗虽也学李商隐诗歌之词采妍华，追求辞藻，好用典故，但意象不似杨亿那么繁密，语脉则较为清畅，借用杨亿的话说，是偏于“演绎平畅”的，而非“包蕴密致”的，也许是旧王孙的心理作用，情调上也比较接近唐彦谦诗的“清峭感怆”。

钱惟演学识渊博，平生著述甚丰，《宋史》本传记载有《典懿集》三十卷。又有《枢庭拥旄前后集》、《伊川汉上集》、《金坡遗事》、《飞白书叙录》、《逢辰录》、《奉藩书事》等随笔。另又采集吴越国五代国君之诗，合编为《传芳集》，多已佚失。

他十分喜好读书，家中藏书颇富。可与秘阁（国家图书馆）相比，尤其收藏有很多古代书画。因此后人亦将其归入藏书家之列。《归田录》中还记载了钱惟演的一件趣事：钱惟演向来俭朴治家，法度严谨，家中子弟们往往拿不到足够的零花钱。钱惟演有一个珊瑚笔格，十分珍爱，常常放置在几案之上，子弟们有谁想用钱了，就偷偷拿走笔格藏起来，钱惟演找不着笔格自然着急，于是在家中贴出寻物启事，悬赏十千钱。这时子弟们再假装找着了献给他，钱惟演一高兴，果然将十千钱如数照付，且屡试不爽。

宋仁宗明道二年（1033），彻底结束政治生涯的钱惟演谪迁汉东，黯然写下了一首《玉楼春》:

城上风光莺语乱，

城下烟波春拍岸。

绿杨芳草几时休，

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

鸾镜朱颜惊暗换，

昔年多病厌芳尊，

今日芳尊惟恐浅。

他喝着酒吟着这首词，不觉老泪纵横。其阁中歌姬见到这首词，十分惊讶，说道：“当年先王辞世，预先为自己作了挽歌《木兰花》，辞意与这首词很相似，难道如今相公也将要去世了吗？”是的，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文坛大家，曾位处国家中枢的显赫名臣，其生命随着政治生涯的终结也走到了尽头。景祐元年（1034），钱惟演溘然离世，享年五十八岁。

二

钱惟演在政治上的投机

使他评价颇受争议

钱惟演有其才华横溢，有其敏思慎行，亦有其急于柄用，有其趋炎附势，投机钻营之举。钱惟演的政治投机或许与他的身世经历有关。

吴越归降，纳土归宋，钱氏一族从一方割据势力彻底变成了大宋的臣属。当时年仅一岁的钱惟演，就这样从堂堂皇子变为了普通的贵族公子。钱惟演11岁时，他的父亲钱俶过六十大寿，在喝了宋太宗御赐的御酒之后，当夜暴病身亡。这或多或少给年幼的钱惟演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钱惟演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拼命读书，他的内心也许一直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中，所以要巴结有权势的主子，背靠大山让自己有安全感。

第一、吹捧真宗。宋真宗早就听说他的才名，安排他到直秘阁上班，类似于国家图书馆。钱惟演抓住机会写了一本《咸平圣政录》（咸平是真宗的年号），费尽心思歌功颂德。宋真宗非常满意，让他参与国家大型类书工程《册府元龟》的编写。参与编写的人都是一流文士，包括杨亿、刘筠等。1013年，《册府元龟》编写完成，规模超过宋太宗年间编撰的类书《太平御览》。1015年，钱惟演晋升为翰林学士，得到了当时读书人的最高荣誉。

第二、巴结刘娥。刘娥是四川人，家里非常穷，13岁左右，就嫁给了银匠龚美。龚美为了谋生活，两人一起来到京城开封，开了一个店铺。刘娥能唱歌，又漂亮，一不小心成了京城的“网红”。当时襄王赵恒府的人来打听她的背景，龚美头脑很活，谎称是她的表哥。刘娥于是被选进了襄王府，赵恒一见钟情。两人如胶似膝。10多年后，赵恒登上皇位，即为宋真宗，刘娥被接入了皇宫。刘娥一直没有怀孕。宫中另一个女人李氏刚生下儿子，就抱给了刘娥。赵对外谎称她怀孕了，刘娥当作亲生儿子对待，这是赵恒唯一的儿子。后人把这个故事添枝加叶，即为名剧《狸猫换太子》。

刘娥44岁被封为皇后，她将前夫龚美赐姓为刘，从此称为刘美。钱惟演为巴结刘娥，将妹妹嫁给了刘美。刘娥因此视钱惟演为心腹。

第三、相交丁谓。丁谓当时任副宰相，比钱惟演大11岁，丁谓的爷爷曾是钱惟演堂叔钱文奉的部下。有这层渊源，丁、钱二人一直相交甚厚，钱惟演将二女儿嫁给丁谓的儿子。在丁的支持下，1018正月，钱惟演被任命为工部尚书。钱丁联手，把宰相寇准排挤出京城，丁谓当上了宰相。寇准失势，被贬到了雷州（现今广东一带）。在此之前，宋朝当过宰执的官员还从没有被贬到这么远过。这还没完，后来有人提议在枢密院内立一块石碑，刻上历任枢密直学士的名字以勉励后人。统计名字时，钱惟演把寇准的名字删了，理由是，寇准结交匪人，意图谋反。寇准作为名臣，历史影响很大，也正是因为对寇准的排挤，使得钱惟演在政治方面背上了很大骂名。

老臣冯拯继任宰相，上书说：“钱惟演是太后的亲戚，应当避嫌，不能参与政务。”刘太后为了树立声望，显示大公无私，罢免钱惟演的职务，贬到河阳（今河南孟县西），离京城还算比较近，后又调到许州（今河南许昌）。

1024年九月，太后将郭氏立为皇后。钱惟演一直梦想着回到京城，于是不停地找后台，长子钱暧娶了郭皇后的妹妹，次子钱晦娶了仁宗的表妹郴氏，小女儿钱珊嫁给仁宗的堂兄赵允迪，编织了让人眼花缭乱、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但他越是这样做，越是遭到朝内外的鄙视。1029年，他被调往四川任武胜军节度使。钱惟演痛苦不堪，接连向刘太后上书。刘太后还是网开一面，让他担任河南府（政治中心在洛阳）通判。后来仁宗需要一个陪同祭祀的人，让他回到京城。1033年，刘太后去世，已当了11年傀儡皇帝的仁宗亲政，得知了自己的生母是李氏，开始清理太后的党羽。钱惟演为讨好仁宗，建议把刘太后和李太后的牌位一起放在庙堂里祭祀。

但这也没起作用，仁宗任他为崇信军节度使，让他到随州（今湖北北部）工作，最终在随州离世。三个儿子也被调出京城。

他曾经对别人说过：“我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在黄纸上签字。”（宰相所在的中书省，用的案卷是黄纸）。由于北方政治势力的压制,南方文人为了登上宋初文坛和政坛,需要付出较大的代价。钱惟演兼有降臣和南方文人的双重身份,不得不为自己的政治生命考虑。所以也拉拢高官并觊觎高位,表现出对现实的不安全感。然而钱惟演毕竟是一个诗人气质颇浓的没落王子,并非老谋深算玩弄权术的行家里手。在宋初党争的漩涡中,他基本是处于下风。虽有高位,却无实权。甚至多次面临被弹劾的危机。

三

钱惟演去世后

有关他的谥号也具争议

朝中大臣张瑰请赠钱惟演谥号“文墨”。根据《谥法》，“敏而好学称为文，贪而被撤职称为墨”，第一个字夸他学术造诣很高，而后一个字骂他品格低下。钱惟演的家属当然不服，于是宋仁宗命章得象等人重新议定，因为钱惟演没有贪污等劣迹，而且晚年忠于职守，有悔过自新、谨慎从事之意，改谥为“思”。

到了庆历五年（1045），刘、李两太后一起配享真宗，钱惟演之子钱暧提出这是他父亲先前的建议，于是再次改谥为“文僖”。“僖”意为小心谨慎、忧讥畏忌。

这个评价或许对钱惟演是精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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