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内,上方基台上那把宽厚的御座正空着,底下立班百官正陆续入内。贴身相随、孔武有力的夏震引着太子来到了他原先立班的位置上。太子有点纳闷,你有没有搞错哦!我今天是来即位当皇帝的,不是来立班的啊!便问道:“怎么今天我仍旧要站在原位上?”夏震道:“是啊没错,要等到宣读了圣上遗诏,殿下方可上去即大位。这是宫中惯例,殿下不用着急的。”太子想想也对,又没有正式宣读“任命文件”,着什么急呢?反正也就一会会儿的功夫,那就耐心再等会儿吧。
百官终于到齐了。只听閤门赞一声宣唱:“百官下跪,宣圣上遗诏!”此时,正殿上的几座巨烛突然被一齐点亮,御座上赫然端坐着一个皇帝衣冠的人!
太子顿时惊呆了,惊得如遭晴天霹雳,灵魂出窍,脑子里糨糊一片,茫然不知所措。等到“遗诏”宣读完毕,百官准备拜贺新皇帝时,太子这才猛然清醒过来,原来这皇帝宝座已另有其主,不是他赵竑太子,却是一名叫赵贵诚的宗室,和太子的曾用名赵贵和只差一字,都是“贵”字辈的,只不过看上去脑袋长得有些硕大。太子又惊又怒,等了老半天等得黄花菜也凉了,还真的都凉了!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你当跟我玩魔术,蒙我啊!他哪里肯低头下拜,怒目圆瞪想要责问,但还未张口,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揪住了头,然后一把被按到地上,耳边只听得夏震低声喝道:“跪下!”太子使劲想挣起身,却被这只满是汗臭的手牢牢按住了头,竟动弹不得。此时此刻,丞相史弥远率领众大臣一齐向御座上的新皇帝三呼拜贺——南宋历史由此翻到了理宗皇帝的这一页。
今天在御街拉开帷幕的这出“狸猫换太子”大戏太诡异,太子眨眼之间被调包,皇帝居然也可以李代桃僵,这剧情玩得忒惊心!谁的胆子那么肥?史弥远!对,又是他,编剧、导演、监制、揭幕全是他一个人。
但“史大导演”剧本的第一幕,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拉开序幕了。
话说,韩侂胄被杀后,宁宗皇帝从韩的木偶又平滑过渡为史的傀儡,朝政大权基本上老史说了算。有独裁必有反抗,好了,想要搞掉史弥远的人终于登场。嘉定十四年(1221),老太子不幸病亡,五十四岁的宁宗又生不出新太子,只好将宗室子赵贵和立为太子,赐名竑。赵竑太子对老史的独断专行非常恶心,恶心到必除之而后快。但身为太子,手上没权,你也不能把史相怎么样。那就等着瞧吧!太子心里默默地算计着、等待着。
太子有一业余爱好,喜欢弹琴。某天,有人向他介绍了一美女,不但姿容绝色,关键是那琴弹得绝对是“专业八级”的水平。太子天天沉醉在她的高山流水中,对她宠爱得不得了。这天,两人在书房里切磋琴艺之余,太子给她欣赏一幅新收藏的黄裳亲制的木地图“大宋舆图”(宁宗还在做皇子时,黄裳曾是他的翊善,即德育辅导老师)。这是一幅木制的大型三维立体地图,世上罕见,黄裳当时也仅做了这一件,大儒朱熹也想要一件,但根本要不到。这幅地图让人眼睛一亮的地方,是它展示了大宋全盛时期的版图,包括现在已经沦陷的北方那半壁江山。黄裳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提醒未来的皇帝不要忘记恢复全盛时期的大宋天下。然而,太子现在的眼光并未停留在北方失地上,而是南辕北辙盯住了地图的南方,忽然咬牙切齿起来。琴美人吓了一跳,却听太子恶狠狠诅咒一般道:“琼崖州(今海南省),我他日得志,必置史弥远于此!”有一次太子说起史弥远的事儿,称史为“新恩”,琴美人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新州”“恩州”的意思,都在今天的广东,属于远流罪人的地方。过了几天,琴美人和太子又在书房里说知心话,说着说着,她瞥见几案上好像刻了好多字,便问,好好的一件安南花榈精雕木作,谁那么不爱惜在上面乱刻乱划?太子说是他自己刻的。琴美人好奇了,敢情他是个“土豪”?过去看个究竟,却是“弥远当决配八千里”这几个字。也不知道这大宋八千里外是在哪里,反正就是很远很远的鬼地方。
太子还在等着瞧史弥远不久将来的下场,史弥远却对太子的心计早已“剧透”了,包括太子内心打得噼啪响的什么远流琼崖、新州、恩州和八千里外这些如意算盘。咋回事呢?原来琴美人竟然是史弥远派到太子身边的“卧底”,老史的政治棋局早就布得妥妥的了,简单一招“美人计”就把眼面前的每一步棋都看得真真切切,只有太子一个人还在走“盲棋”。
史弥远也是背水一战,他必须先手发招。第一招,培养新的接班人。他找到一名与太子赵竑出身一样的宗室子弟赵贵诚,在宁宗跟前花言巧语,说是当初沂靖惠王一脉因为断了香火,才让赵竑作为继子当了沂王,可后来老太子赵询病亡,赵竑又去顶职做太子了,那沂王的香火不就又断了。所以,现在我们觉得贵诚这孩子挺不错,就让他来接续沂王的香火吧。这样,赵贵诚便顺利住进沂王府。然后史与他声气相通,派了自己的亲信,才学也很利害的郑清之做他的老师,按照当一个皇帝的标准培养他,秘密做好张冠李戴、抢班夺权的准备。
第二招,竭力争取杨皇后。嘉定十七年闰八月初三,宁宗病亡。当晚还未发丧,史弥远即向杨皇后“摊牌”,要废黜太子赵竑。杨皇后当然不从,一口拒绝。史弥远咬紧牙关不松劲,让杨皇后之兄杨次山(已过世)的儿子杨谷、杨石二人,再以废立之事说服杨皇后。杨皇后以现在太子为先帝所立,岂敢擅变为由,坚决不允。史弥远逼迫杨氏兄弟在这一个晚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杨皇后“逼宫”,来来回回竟达七次,杨皇后依然不听。杨氏兄弟实在架不住史弥远的威逼利诱,最后只好拜倒在杨皇后面前痛哭道:“废立之事京城内外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倘若不立沂王,祸变必生,则杨氏无噍类矣!”前面几句话是十足的谎言,但废立之事如果拒不答应史弥远,杨氏一族将不存活口,这却是实实在在的警告,而且以史弥远的老辣和权势,灭人家族绝非虚言。杨皇后挡不住了,默然良久道:“这孩子在哪?”史弥远当即招呼宫中快行宣召赵贵诚进宫,他几乎是以恶狠狠的口吻警告快行人:“你们要去宣召抬来的是沂王府的那位皇子,不是万岁巷的那位皇子。如果搞错了,统统处斩!”于是就发生了本篇开头的那一幕。赵贵诚抢先进宫后,史弥远引他入拜杨皇后。杨皇后见他长得端正,便让他走近自己身边,拊其背道:“你啊,从今以后就是我儿子了。”这等于是全盘接受史弥远的一切计划和安排。接下来就是杨皇后的“强项”了,伪造宁宗皇帝的遗诏,核心内容就是废黜赵竑太子,而立赵贵诚为太子,更名昀,即皇帝位。
第三招,吃定赵竑。以上两招均是秘招,上不了台面。怎样让赵昀最后能够成功走上台面,还需要牢牢吃定现在百官和世人仍以为是太子的赵竑。宁宗死后,史弥远一面叫人去宣召赵昀,一面就找来了老搭档殿帅夏震。夏震是当年史弥远等人谋杀韩侂胄时最重要的“枪手”,老史专权后,夏震也得到了重用,一直是史的重要“打手”。今天史弥远再次委以重任,果不其然,在赵昀登基的最关键时刻,重要“打手”果真又替史弥远伸出了关键一手:一手搞定赵竑这小样的在地上,叫他没有任何机会“翻盘”。
史弥远笑了,他终于拆除了一颗即将引发的“爆炸物 ” ,化解了他职业生涯中又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
而对赵竑来说,皇位的瞬间“蒸发”还不是最惨的,更惨的是他又突遭横祸,死得很憋屈。新皇帝即位,赵竑被赶到湖州居住。次年春节过后,湖州当地一批社会青年纠合了一帮人替他“出头”,拥立他起兵造反。赵竑瞧他们人少且杂,很害怕,便派人向朝廷告变,还带了官兵去剿杀这批拥戴他的人,以此向朝廷“表忠”。但史弥远不管这些,就抓住湖州“造反”这个由头,派人给了他一道“谕旨”,硬逼他上吊了。
后来,史弥远死于绍定六年(1233),到景定五年(1264)时,为平息民间对赵竑屈死的怨愤,理宗才下诏将这位被自己窃走帝位的皇兄的遗骸,迁葬到了京城西湖驼巘岭(今西湖西山),总算让他长眠在了一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