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简介】李为民，男，1933年生。1949年当学徒，1955年进入上海汽轮机厂，1958年调入杭州汽轮机厂，八级镗工。

我们“十八罗汉”到了杭州之后，晚上住茅草房，白天就投入到前期的工作中去了。厂刚刚建起来，我前面讲过，闸口电厂来了一批人，农机厂也来了一批，我们这三批人就是筹建处的骨干。一开始杭州的工友对汽轮机一点概念都没有，以为这是“制造汽车轮胎的机器”，不过很快大家就融合在一起了，那时有创业的自豪感，这个自豪感让我们战胜了种种困难。

这里我要特别提一下的是，我夫人一开始没能调过来，但组织上很关心，当时我们厂的书记周芝山是个红军老干部，他专门派副书记去上海第四医院调人，而且态度很强硬，据说一进去就出示介绍信，说我们要调你们医院的田秀珍同志，你们放也要放，不放也要放，因为这关系到我们杭州汽轮机厂的生产大事，一开始都把人家院领导说懵掉了。后来对方领导同意了，但也是有条件的，说田秀珍也是我们的骨干，她调走你们也要从厂里调一个过来，而且相貌气质都要好的，做护士也是有要求的。他们医院领导还专门跑到杭州来挑人，据说把当时厂里最漂亮的一个挑走了，那女工二话不说卷了铺盖就走。为什么？因为上海是大城市啊，很多人做梦都想到上海工作。我夫人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厂医务室工作，一直到退休，可惜前些年她已经先走了，我们一共有三个儿子，都是她和我的丈母娘辛辛苦苦带大的。

万事开头难，我们这十八个人到杭州新厂之后，就全副精力地投入到生产研制中去了，如果要说成绩，实际上都是大家一起做的。当时真的是轰轰烈烈的，杭州市委向全社会发出“支援重工业”的号召，筹建处1958年8月到12月的五个月时间内，一下子招进了近千名新工人，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所以我们上海的到杭州来也不奇怪，也有杭州的到上海汽轮机厂去学习的。因为我技术好，领导比较放心，所以最关键的工作肯定是让我上。比如杭州的第一台汽轮机是我做的，还有就是杭州的第一只汽车汽缸也是我做的，当时我们杭州汽轮机厂还在筹备当中，我是到其他厂去做的，大概就是今天体育场路杭州叉车厂这个地方，是上面机械局的领导听说上海汽轮机厂来了一个技术好的镗工，我就被派去做了。因为汽缸是最为重要的部件，做这个汽缸花了一个班的时间，一个班就是八小时。当我做到八成好的时候，当时的市委副书记周峰来到我的工作台边，他就一直在我身旁看了大概有一个半钟头，在这领导中也很少有的，他就看我最后怎么完成的，也算是共同见证杭州工业蛮重要的一个时刻。我作为一个镗工，也见证了杭州工业的发展，特别是汽轮机这一块，我们厂那是最权威的。

干我们这一行不能有一丝马虎和紧张，完全凭真本实力，这个一丝真的就是一丝，0.01毫米，差半丝都不行，不像现在有数控机床电脑控制，那个时候全靠人工。后来总有人问，我的真本实力从哪里来的，我想还是我在技工学校里打下了基础，后来在工厂里又学到了真正的技术，而且我总是在琢磨怎么把活做好。我想我之所以在这一行中有点成就，一是学了文老师讲的理论，二是学了程师傅教的技术，然后我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就是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了。后来我们厂里搞技术革新，包括我带徒弟，都是要让他们把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回想起我的技校生活，我还是很感谢我的老师文定国，还有我的师傅程惠先。50年校庆的时候，文老师也来了，他还认得我，那时文老师叫我老李了，回到杭州后，我还打了个电话给文老师，以表示我的感激。

杭州汽轮机大厦

那个年代我们工厂非常重视一线技术工人，我们一开始来杭州的时候也都只是有技术级别的普通工人，我们就像种子一样，播在运河边的荒草滩上，那时杭州在振兴工业，一大批工厂都是当时建设起来的。我们这一行级别最高的就是八级工，我就做到了八级工，当时是一年跳一级。1959年4月21日，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被评为杭州市先进工作者，这是代表年轻的汽轮机厂的，那一年我才26岁。到了1960年，我担任了汽轮车间的副主任，一直到“文革”开始。这期间我也带过不少徒弟，大概一共有十个的样子，因为我技术好，所以厂领导也有“关系户”托过来，也有下到车间来锻炼的，连卫生局都有下来当工人的，但不管怎样都要认认真真学。我还带过一个复员军人，他38天就会自己做了，一般人总要半年时间，当然整个学徒期是有两到三年的。

李为民获得的先进生产者奖章

我不在一线的时候，他们有什么问题也会来问我，有一些技术难题大家一起克服。到了1971年，国家开始恢复抓生产，我又回到车间工作，从车间副主任到主任。我们那个车间叫第一汽轮机车间，也叫“吃饭车间”，是全厂的命脉。这期间我也到工艺科去做过，主要是设计工艺流程，后来我就由车间主任做到了厂长助理，代表厂长处理一些事务。1986年，在我53岁那一年，被任命为杭州标准件总厂厂长、浙江标准件联合公司董事长，主要是抓生产和管理。而我们八级工的这种技术等级，“文革”时就停止了，所以那十年里工人几乎没有涨工资，也没有好的考评体系，再后来就是按照技工技师系列来定级了。

李为民（居中）任厂长时巡视车间工作

无论是在什么岗位上，我最关注的还是技术和质量，我总跟我的徒弟们说，多做点不会吃亏的，多做就是在学技术呀，还有就是要懂得鼓励青工学技术。我前面讲过磨刀，镗床要用好多种刀具，磨刀就是一种基本功，而不是打下手。因为你刀磨得好，说明你的手有劲，也说明你懂得了这刀的用法和妙处。有时徒弟磨两把刀，其实第一把和第二刀磨得也差不多，但我会说，第二把比第一把磨得要好一些，这样一说，徒弟就有点想磨第三把了，这个时候我才告诉他，要在哪些地方改进。我跟他讲，磨刀跟写毛笔字是一样的，要有手腕的劲，磨刀就好比是临空悬腕写字，只有练久了，你才会有手劲，也才会把刀运用自如。

李为民近照

我的三个儿子一开始也都在工厂工作，大儿子、二儿子一开始就在汽轮机厂，现在二儿子还在这个厂，已经是高级技师了，还是在一线工作。我的孙子当中有被单位公派去美国读博士的，读的是尖端科学，这一点我很欣慰。我当年的徒弟现在也有在国外的，他们有时回国会来看我，跟我说说当年的事情，他们说现在尽管镗床都有电脑数控，但最基本的还是手上的活，更重要的是对技术的一颗热爱之心，这个是永远不会变，也不能变的。

整理者孙昌建系杭州市政协文史委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杭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