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冯天瑜，1942年出生，湖北红安人，武汉大学历史系教授。专门史中国文化史方向博士生导师。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长期从事思想文化史研究，探讨中国文化史框架构筑和明清文化史。

中国文学对国外的影响也是相当深广的。下举白居易的诗和《水浒传》在“东亚文化圈”（尤其是日本）的播扬之例，以见一斑。

白居易（772—846）

中唐杰出诗人白居易，其作品在当时即流传广泛。唐时的儿童便能吟《长恨歌》，唱《琵琶行》。士庶、侩徒、孀妇、处女，也竞颂其诗作。在国外，白诗影响也甚为巨大，高丽国广为吟唱，日本国更为推崇。在白居易去世前二十年，当他和元稹（779—831）正在编纂《白氏长庆集》的时候，白诗已在日本国宫廷流传开来。至18世纪中叶已约有十数种《白氏文集》的不同版本，广泛流传于日本各地。10世纪初声名显赫的醍醐天皇曾经说：“平生所爱，《白氏文集》七十卷是也。”一些文士以习白诗为必备文学修养，称《白氏文集》“为博士的必读文”。更有学者称白居易为“一代之诗伯，万叶之文匠也”。《万叶集》是日本重要的古诗集，“万叶”为诗之代称，而日本学者尊白居易为“万叶之文匠”，也即诗界之巨匠。

白诗在日本广为流行，与其通俗平易而又气象高远有关。日本江户时代学者室鸠巢说：

我朝多有古时唐土文辞，能读李杜诸名家诗者甚少。即使读之，难通其旨。适有白居易的诗，平和通俗，且合于倭歌之风，平易通顺的程度，为唐诗中上等，故学《长庆集》之风盛行。

日本中国文化显彰会立白居易碑之碑文

白诗与倭歌风格近似，是白诗流行日本的原因，而在白居易的影响下，日本国的诗人从模仿华丽的南朝文风，转向淳厚质朴，“靡然风向，弃齐梁文选之旧，趋清新泼剌之风”  。

通俗清新、俗而能雅的白诗吸引日本人，又促成日本诗风朝此高妙境界发展。江户时代文士伊藤仁斋指出：

诗以吟咏性情为本，俗则能尽其情。俗之又俗，固不可取，俗而能雅，妙之所以为妙。 

《水浒传》插图

“吟咏流千古，声名动四夷”，白居易诗在日本发生广远影响，是中日本文学交往史的美谈，其间透露出文化传播的机趣，值得体味。

《水浒传》问世不久，就在国外流传，最早传入的国家就是东邻日本。并博得日本文艺评论家、文学史家的高度评价。日本著名汉学家、中国文学史专家盐谷温（1878—1962）在《中国文学概论讲话》一书中，赞扬《水浒传》作者具有“燃犀的眼光”，能“挥如椽的大笔”写出“惊天动地的快文”。他赞扬水浒英雄“有龙曜于天、虎啸于地之概”，称《水浒传》“结构的雄大，文字的刚健，人物描写的精细，不独为中国小说之冠冕，且足以雄飞于世界的文坛”。他还指出：《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一段，“实是笔下生风，肉跃血涌的好文字”，“《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一出，又是极豪快的好文章”。

在日本，有些作家仿效《水浒传》，创作《本朝水浒传》、《女水浒传》、《忠臣水浒传》等。《本朝水浒传》中的道铙就是高俅的化身，惠美押胜近似宋江，伊吹山则相当于梁山泊；还有些日本作家将《水浒传》改编成戏曲、电影。日本的相扑选手，有的取名梁山好汉“九纹龙史进”。这都表明《水浒传》在日本的深入人心。

日本文学深受中国影响，不胜枚举。日本杰出的古典小说《源氏物语》多寓中华元素，如书中七夕传说径取中国七夕故事。《今昔物语》典出宋人常谨的《地藏菩萨象灵验记》；《宇津保物语》的刺客以七弦琴击藩主的描写，仿自“聂政刺韩王”的战国故事；中国的《佛说父母恩重经》一再为日本文学作品借用。日本现代小说家司马辽太郎的名作《项羽与刘邦》，题材与旨趣皆源自《史记》、《汉书》。

中国文学的影响还远出文学界域，《三国演义》是日本企业家从事商战的教材；美军将帅在海湾战争中星夜披阅《孙子兵法》，“声东击西”是其赢得胜算的谋略……至于中国文化对东亚文明圈的影响，就更为直接。美国的日本问题专家埃德温·赖肖尔指出：

日本人非常清楚，他们的文字、词汇、艺术和许多传统的价值观念都来源于中国。中国是他们的希腊、罗马。

此乃真实的历史情状。

—— 摘自 冯天瑜 《中国文化生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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