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脚夫从军北伐  下南京风云突变

1926年6月的一天，广东北部山城韶关的大街上，满街聚集着头戴大盖帽，身穿灰布军服，扎着绑腿的北伐军官兵。他们一个个武装整齐，情绪激昂，熙来攘往，热闹非常。有的手里拎着石灰浆桶，往沿街的墙壁上写大字标语；有的站在高凳上，嘴对着用白铁皮或硬纸卷起的喇叭筒，大声地向周围的人们作演讲；还有的三人一伙、五人一簇围聚在一起，坐在路边石头台阶上以及绿茵茵的草地上，热烈地争论、畅谈……大街上不时有一支支威武雄壮的队伍在开进，战士们精神抖擞，步伐整齐，边走边唱歌、呼口号，歌声嘹亮，动人心弦，口号声此起彼伏，响彻大街的上空。

“拥护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

“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列强!”

“打倒北洋军阀!打倒土豪劣绅、贪官污吏!”

………

这一番轰轰烈烈的动人景象，顿时把我这个来自偏僻的山沟沟从没见过大世面的“乡巴佬”给深深吸引住了。我感到新鲜、好奇，可一时又弄不明白，什么叫“帝国主义”，什么叫“列强”呀?为什么要喊打倒它们呢?这支军队又是什么样的军队呢?我忍不住想问个明白。正在这时，有两个腰扎武装带、肩挎盒子枪、脚穿高皮靴的军官打扮的人，往这边走来，我连忙迎上前去，问其中一个高个子军官：“长官，什么叫‘帝国主义’?什么叫‘列强’?你们为什么要打倒它们呢?”

听了我的问话，这两名军官立即停住脚步，用温和的目光打量着我。高个子军官对我笑笑，用手指着他身旁那位黑红四方脸盘的人说：“这位是我们连的党代表，你问的这些，他都会给你说清楚的。”

那位党代表微笑着向我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樟根。”

“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到韶关干什么来了?”

“我老家在浙江桐庐县的一个小山村里，由于家里穷，我从十二岁就给地主打零工。我本村有一家姓陈的大地主，他有个弟弟叫陈诚，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大官，前些日子在广东打仗负了伤，他哥哥来看他，让我当脚夫挑担子来到韶关。”

党代表边听边点头，亲切地说：“噢，这么说，你跟我们一样，也是苦出身。”接着，他给我解释说：“这‘帝国主义’嘛，简单点说就是那些作威作福的‘洋人’，他们仗势力欺压中国人；‘列强’就是指世界上那些串通一气、侵略瓜分咱中国领土的帝国主义国家。中国人要想不受外国人欺侮，就必须联合起来把他们打倒!”他又给我讲了什么叫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他们是怎样剥削压迫穷人的；讲了孙中山先生提出的“三大政策”；还讲了中国现在有两大党，一个叫国民党，一个叫共产党，现在国民党和共产党已经联合起来，组成国民革命军，共同消灭北洋军阀。

我听了他的这番话，有些还是似懂非懂，弄不大明白，但我觉得面前这支军队跟我所见过的那些军阀队伍大不相同。这支军队能为劳苦大众着想，不欺压穷人，我真有点动心了，鼓了鼓勇气，红着脸试探地问：“长官，我看你们这支军队很好，我想参军，不知你们要不要?”

那位党代表流露出欣喜的神色，随即和高个子军官交换了个眼色，热情地向我伸出双手，连声说：“好哇，好哇，欢迎你参加北伐革命军!”他们当即把我带到招兵登记处。

那时，正赶上国民革命军大力扩充兵员，我很顺利地参了军。招兵登记处发给我一套灰布单军装，3块银元的津贴费，把我编进了国民革命军二军五师十三团机枪连当战士。从此，我这个山沟里跑出来的穷脚夫，开始了戎马倥偬的战斗生涯。

一个月后，国民革命军兴师北伐。我们部队从韶关出发，经江西赣州、吉安、抚州，一路追击北洋军阀孙传芳部，于1926年11月初围攻南昌。当时，南昌守敌系北洋军阀的一个旅。旅长岳思寅是“江西督军”邓如琢最信任的爪牙，邓走后便将“江西督军”官印交岳代管，负责处理军政大事。北伐军围攻南昌的主力部队是第一、二、三军，二军四师担任围攻南昌德胜门，五师围攻章江门。这天黑夜，四师五师官兵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由牛行车站抢渡赣江，拂晓时抢占了德外正街，四师官兵开始采用木梯爬城墙，攻打德胜门。但是，敌人在城墙垛上布置了机关枪、火炮，实施火力封锁，几次攻城均未奏效，四师伤亡很大。天快中午的时候，忽然一位衣着破烂的老百姓来到十团团部报告，说德胜门旁边有一条阴沟，能够爬进城里，他可以带路。究竟他的话是真是假，不便轻信，团党代表彭见清带领几名战士到实地查看，果然发现有一条从城内经城墙底下通往城外的流水沟，宽二三尺，高三四尺，人可以爬进爬出。彭见清同志请示师部，要求带一个连爬进去开城门，师部批准了这一计划。夜深人静时，在攻城部队掩护下，彭见清带领一个连队由流水沟悄悄爬进了城，敌人没有发现。当他们正开城门时，被敌人发现了，城楼上的敌人用机枪往下扫射，彭见清当即中弹倒下，但他仍然坚持指挥部队，冒着敌人的弹雨打开了城门，北伐军潮水般涌进，占领了德胜门，年轻的共产党员彭见清同志因伤势过重，英勇牺牲了。

11月7日，北伐军攻克南昌，歼敌俘敌共6万余人，收缴枪、炮不计其数。

北伐军攻占南昌后，孙传芳驻江西的部队由景德镇往浙江方向溃退。我们稍事休整，即由南昌出发紧跟尾追，转战于浙江、安徽、江苏，直逼南京城。

南京，这座历史悠久的名城，文化、经济繁荣，水陆交通便利，是北洋军阀在江南一带的统治中心。南京守敌张宗昌，率重兵把守。他的部队中还有一支白俄部队。城的四周，是一道10多米高、5米多宽的古城墙，城墙外面是一条一丈多宽、一丈多深的护城壕沟，壕沟里有半沟水。北伐军逼近南京城，首先分头肃清城外牛头山、狮子山、紫金山上各据点之敌，我所在机枪连奉命攻打牛头山固守之敌。

牛头山，山虽不高，却凶险陡峭，山上巨石累累，树木葱茏。敌人约一个连的兵力，占据制高点，修了水泥碉堡，山上挖了半人多深的单兵交通壕。发起进攻之前，我们来到山下一条干涸的小河沟里，等待两个步兵连从两翼发起进攻，我连从正面佯攻，用机枪实施火力支援。

这时，我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清理机枪子弹，连长张志平来到我身边，开口问道：“叶樟根，你会不会打枪?”

我被问懵了，一时不知他的用意，便说：“我是机枪射手，哪能不会打枪!”

张连长笑了，说：“我问你会不会打步枪?”

我说：“步枪也会打。我的家乡是山区，我经常上山打猎，我还打死过野猪呢!”

“打得准不?”

“八九不离十。”

张连长从勤务兵那里要过一支步枪，指着山上说：“来，你看，山上的敌人在交通壕里走来走去，目标很大。给你一支步枪，五发子弹，看你能消灭几个敌人。我用望远镜给你观察。”

我接过步枪，知道张连长这是有意吸引敌人，麻痹敌人，同时也考一考我的枪法。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里离山顶足有四五百米，又是游动目标，弄不好就会放空枪，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不过，我参军前的确经常上山打猎，心里多少也有点底，不至于太献丑。于是我端枪迅速压上子弹，选择了一个高土坎卧倒，屏住呼吸，举枪向山上的敌人瞄准。

“砰!”枪声响了，山上的敌人不知子弹飞自何处，先是惊慌失措，然后四处躲藏。我抓住时机，连连瞄准，稳扣扳机，子弹呼啸着飞向敌人……

“好，枪法不赖!”张连长放下望远镜，高兴地对我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头一枪打高了点，后一枪又低了点，中间3枪打倒了3个敌人。好，你及格了，从今天起，我升你当一班副班长。”

我被他说得心里美滋滋的，也欢呼起来：“连长，不瞒你说，这支枪我一下还没摸准，摸准了，这5发子弹保准撂倒它5个!”

张连长倒没在意，他念叨着我的名字，忽然说：“你叫樟根这名字不好，我给你改个名字吧，干脆取个谐音字，叫长庚。‘长庚’是天上的一颗星，太阳刚落山，它就在西边天上出现，又明又亮，叫做‘长庚星’，你就叫叶长庚吧!”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名字还有什么讲究，既然连长认为叫长庚好，那就叫长庚吧。从此，我改名叫叶长庚。

南京外围据点接连被扫清之后，敌人纷纷撤往城里。紫金山之敌溃退至南京大南门，我们紧跟追击，追至雨花台时，溃逃的敌人、马匹、车辆拥挤在一起，道路堵塞，进退不得。我们迅速架起机关枪，对敌群猛扫，敌人纷纷倒地，死伤近万人。在北伐各路大军的勇猛进攻下，南京守敌迅速土崩瓦解，张宗昌丢下3个小老婆，仓皇逃跑，北伐军遂克南京城。

攻克南京城的第二天，国民革命军在紫金山召开了誓师大会，当时已担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蒋介石，在会上发表讲话。

记得，这是个阴沉沉的天气，时而淅淅沥沥地下一阵毛毛细雨。蒋介石穿一身黄呢军服，脚穿长筒马靴，腰挂军刀，手提文明棍，昂着光脑袋走上讲台。他操着浓重的浙江口音，先是讲了一通革命军全体将士作战勇敢，劳苦功高，北伐进军所向披靡，节节胜利，实为中华民众之幸福，革命军官兵堪为民众之楷模；继而假惺惺地说什么国共两党要精诚团结，亲如家人兄弟，任何分裂行为都是违背中华民众之利益的……忽然，他脸色一变，举起了文明棍指指划划地训斥道：“在国际上，我们也要讲精诚团结，亲近盟友，现在有人天天叫喊要打倒帝国主义，这是不利于国际上精诚团结的分裂行为。帝国主义嘛，也有好坏之分，像美、英、日这些国家就是好的，对于好的帝国主义，我们要讲联合，千万不要危言疏远了它们……”蒋介石在会上大骂国民革命军二、六军有“过火”的革命行动。会后，蒋又借故杀害在国民革命军中的共产党人。

原来，蒋介石阴谋窃取北伐军的胜利果实，早在暗中拉势力，玩弄反革命流氓手段收买了三十五军、三十六军。当时军中流传着这样两句歌谣：“拥蒋当委员长，连发3个月饷。”

当然，蒋介石暗中搞的这些阴谋活动，当时我们并不很清楚。因此，会上听了蒋介石的话，我感到疑虑莫解，一连串的问号在我脑中泛起。帝国主义侵略、瓜分我们中国，欺侮中国人，都不是好东西，哪里还有什么好坏之分?既然国共已合作，共同的敌人是北洋军阀，可蒋介石为什么又要杀害卓有战功的共产党人呢?看起来这里面一定有名堂。可蒋介石到底想干什么?他耍的是什么鬼花招?这一连串的问题，像一团乱麻绞在一起，我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