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 年初,大家都在议论一个消息,就是马上要成立建设兵团 了,因为我们经常看到一辆辆坐着军人的小轿车在全场范围内转悠。 各方面的消息越来越多,终于在一个大会上,领导宣布了马上就要 组建“浙江生产建设兵团”,要全体青年爱护好农场的一草一木。 对于要组建兵团的消息,知青的看法也各自不同 :年纪小一点的,希望早一点成立,能发一套军装穿穿 ;年龄大一些的知青、特 别是年龄较大的女知青,则认为兵团纪律肯定很严,她们其中有一 部分人已经在杭州搞对象了,管理一严,就会感到很不便。4 月初, 一些军官陆续来到农场,知青发现每一个连队只配备了连长和指导 员两名现役军人,营部也只配备了营长和教导员两名现役军人,只有团部机关才全部由现役军人组成,连部和营部的其他人员基本上 由地方干部、复员退伍军人或知青担任。 4 月 24 日晚,广播里广播了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天的消 息后,团首长在我分场(营)召开大会,庆祝人造卫星上天和毛泽 东思想的伟大胜利,同时宣读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区对浙江生 产建设兵团团级干部任命的命令,此刻我所在的“五七”农场三分 场四连,已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区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 一师三团三营四连”,团部代号为勇字 867 部队,从番号和代号上可 以看到农场主管领导和农场属性的改变。 兵团接管了原农场行政和生产指 挥的全部权力,对连队的管理也按照部队的《内务条例》 执行,与原来的安 排有了不同。如农 场时每月的四天休 息,是上半个月连续休息三天为月度 假,余下的一天看 天气或需要再休息一天,而现在按部队条例,每个星期天每班、排 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员可以离开连队休假,名单须报连部审批,而且 每个星期天同一个人不得重复离开连队休假。这样对一些已经结了 婚的女知青带来了极大的不便,意见纷纷,各连队都有这种情况, 每到星期六的下午收工,连部总会吵吵闹闹,日子一长,领导也不胜其烦,终于又从星期天放假改回到原来的月度假。 上工路上 兵团领导生产始终按照毛主席的教导 “农业学大寨”、农业“八字宪法”、“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和“各地区的每一个人平均都要有 一亩旱涝保收的口粮田”来执行,花大力气把一些咸碱较重的地块 改造成水稻田。如我所在连队的水稻亩产还一季上了“农业纲要”(亩 产 400 公斤),口粮基本可以自给。兵团在 1970 年上半年还安排一 些青年复退军人去兵团组建的工业团工作,另外还调整了工资,从每月 17 元上调到 26 元。 这年年底,农场又来了一批二届生(即 69、70 年的两届初中毕业生,也是最后一批到农场的学生)。1970 年是农场充满希望的一年。 1971 年的上半年因天气阴雨,造成钱塘江大水冲垮了余杭下沙 四格桥水闸,又冲开了一处口子,虽然水很快退了下去,但是大水 带来的淤泥和沙石到处都是。市革委会组织沿江的部队、农场、公 社发扬“农业学大寨”的精神,联合起来抗战水灾。兵团战士一边 搞春耕生产,一边派出了大量的劳动力去下沙抢修水利过工程,住在下沙、吃在下沙近两个月才撤回兵团。 到了下半年,又发生了旱灾。当时我正在管理一个小机埠,不停地向田里抽水,但只见兵团内部用来灌溉的河水水位标尺,一天 低于一天,直至地面干枯。市革委会和兵团领导经协调,同意把运 河的水用水泵抽进农场内部的灌溉渠中,才解决了旱情。 10 月上旬,犹如晴天霹雳,兵团内暗中流传着副统帅林彪已死 亡的消息,惊疑和不安的情绪悄悄地蔓延开来。直到 11 月 1 日下午 全营集中,团首长宣读了中央文件,要求全体兵团战士要学好、学 透中央文件精神,对林彪反革命集团的罪行开展革命大批判,保卫 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接着就是学习中央文件,结合自身的实际对林 彪讲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变相劳改”的反革命谬论开展大批判, 采取开批判会、写批判稿、贴墙报等形式声讨林彪的反革命罪行。 从“青建农场”到“市五七农场”再到兵团的近五年时间,领导层一变再变,到 1971 年底,领导层中有军人、原市委干部、原乔 司农场干部、复员退伍军人,还有极个别知青。各单位、各部门的 正职领导全部由军人任职,而原来的地方干部则只能担任副职。如 原市“五七”农场总场的一把手武营顺主任被任命为兵团第一师副 参谋长,其他地方干部职务就更低了,同样全部是副职,所以在处 理事务上军人总是居高临下,有时还是命令式的,使地方上的干部很不适应,难免产生较大分歧,难以达成一致,最后终是以军人意 见为主。这些地方干部有时也难免在知青面前叹些苦经,他们自称 为“地方干”,又自嘲为“地瓜干”——不值钱。 1972 年春耕开始,此时又有一股流言在知青中流传开来,称在 全国许多地方组建生产建设兵团是林彪私下搞起来的,毛主席和党 中央并不知情,所以兵团会很快解散,解放军也会分批回部队等等。 知青在谈论这段消息时,多半是关心如兵团确实要解散,大家是否 能回杭州?因此都没有心思放到劳动生产中去。这消息流传了很长 一段时间,也没有见领导出来澄清一下,严重地影响到这一年的生 产进度和生产质量。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1972 年农场的生产 指标,基本上都没有完成。 1973 年对兵团战士讲来是不寻常的一年,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 兵团领导要求我营所辖的每一个连队领导干部,要与兵团战士直接 接触,以及时掌握战士的思想动态。(二)学习中共中央 1973 第 21、 30 号文件。(三)兵团要将一部分土地还给乔司农场,恢复劳改农 场建制。我连所在的土地属归还之分列,但明确连队不解散,迁到 一团一营的地块上。 1973 年,大约在四五月间,兵团的副政委到我连队座谈,轻车 简从,只有一辆北京吉普,一名秘书、一名司机。一到连队马上开 始开会,上午参加的人必须是副排级以上,一直到午饭时才开完, 出来时,与会者一直摇头说 :两个层次的人,根本不可能想到一起。 下午是兵团战士座谈(其中也包括几名正、副班长参加),我也 参加了座谈,大家轮流发言,大家基本上都是围绕工资、婚姻、日 常生活、休假等进行发言。快结束时,副政委突然从半躺着的姿势 中站了起来说 :你们说的我都清楚了,我们过去参加革命没有休假、也没有工资,我本人也是到 36 岁才结婚,不是照样过来了,说完就 走了出去,秘书也跟了出去,大家也就散了,再想想上午参加座谈 的人所讲的话心都凉了。第二天大家下地干活,都没有了精神,坐在地上互相谈论昨天发生的事。 下半年过了国庆节,传达学习了中央 1973 年第 21、第 30 号文件。21 号文件中讲到福建莆田县一个农技专科学校的教师李庆霖,写信 给毛主席,反映他自己的子女上山下乡,在农村中一年出工 300 天, 分到的收成不够一年的口粮,回到家中连理发钱都没有的情况。给 毛主席直接写信反映情况,这在当时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和魄力。 毛主席看了后,给李庆霖寄上 300 元,以补无米之炊。又说 :“此类 事甚多,待统筹后解决。”30 号文件是反映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 一名团长和一名参谋长,因迫害知青、特别是迫害女知青被判处死 刑的情况。学习后,大家联系实际,感触都很深。中央专门下发文件, 传达到每个知青,看来知青的一些实际问题得到了中央领导的重视。 我们连队的农业产量在一师中是位列前茅的,由于连长(军人) 平时较为严厉,因有打骂兵团战士、致个别战士受伤的行为,在这 次学习中央文件中成了典型,被停止了连长职务,宣布调离我连队。 事后我再也没有在兵团见到过这位停了职的连长。 这一年,我连还分配到一名上大学的名额,使一些“老三届” 的知青看到了希望,原则是“自报公议、群众投票、组织决定”,结果落在一名“老三届”学生的头上,他当然很是幸运,引来大家的 羡慕。这件事就好像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刺激了所有的三届生和二 届生,开始准备复习,为努力争取到下一个机会创造好条件。在这 一次招生后,陆续还有一些“二届生”被招到中等专业学校就读。 在 1974 至 1975 年的两年中,兵团下面所属的各单位都笼罩在“批林批孔”运动的大旗下,一些人感到“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又到了,纷纷串联,组织各级“批林批孔”领导小组,妄想夺取兵团各 级党委的权力。到了年底,我连队的土地归还给了劳改农场,连队 拉到余杭县一个叫“十五堡”的地方,改番号为一师一团一营十九 连。这地方与余杭县的翁梅公社和海宁县的许巷公社相接壤,因为 兵团是部队编制,过元旦还能看到两个县的“拥军优属”慰问团的 样板戏演出 , 这在当时是政治学习的一部分,也是向贫下中农学习 的好机会,同时丰富了我们的业余生活。此前,一些农场附近的农民, 经常到农场来偷棉花、稻谷、黄豆、柴草等,农场不得不派人通宵值巡, 为此经常会引起打斗,当地的生产队也管不了,慰问团还带来一些 农场附近的生产队、生产大队、公社的领导,和营、团首长直接交谈, 解决发生冲突的问题。此后较大的冲突没有再发生,但小的摩擦仍 然不断,直到我们离开农场也没有完全停止。 兵团各级党组织把一些人结合进去担任各级“双批小组”的副 组长或小组成员,还组织一批人成立了“民兵指挥部”。这些人自 己不参加劳动,通过开批斗会、批判会,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 如不服从,他们就会派“民兵指挥部”的人来“请”,搞得人心惶惶。 这一年的产量降到历年来的最低点,有的连队棉花亩产量甚至只有1.4 公斤,给国家造成很大的损失。1975 年初,四届人大后,在我场中的各级“批林批孔”小组陆续被解散。 1975 年下半年开始,生产开始有些好转,兵团的军人带着他们的随军家属陆续离开了农场。此刻已经在筹建“浙江省五七农垦场”了,今后将纳入省农垦局系统管理的信息在知青中都已知晓,都在静观等待。 到 1976 年,大家的工资已在农垦系统发了,分场和连队的领导除了军人已撤离,其余没有什么变化。这一年国家失去了三位伟人, 从 9 月下旬起,农场中又谣传着要由江青担任中国的领导人的消息, 一些原来参加“双批小组”的人,又不安分起来,开始上访、串联。 直到这年 10 月粉碎了“四人帮”,全国开展针对“四人帮”余孽的揭、 批、查运动,我连的个别人员被送进了“学习班”进行隔离、反省, 生产劳动才上了轨道,农场也和全国的形势一样——人心思治。 1977 年元旦纷纷扬扬飘下一场大雪,积雪达 15 公分左右,真是瑞雪兆丰年!在全国开展“抓纲治国,拨乱反正”的大好形势下, 农场生产的形势也是蒸蒸日上 :1977 年夏粮获丰收,“双夏”工作完 成顺利,棉花长势喜人。大家认真学习《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当时的学习方法主要是通读,以班排为单位,每天学一篇,先由一人 读过后,大家讨论,谈心得体会,一直坚持到把第五卷读完。 1977 年到 1978 年,农场在相对稳定中渡过。1978 年的 4 月, 省“五七”农垦场总场部第一次召开了全场先进表彰大会,我也有 幸被评为先进个人,在当时只发了一条毛巾和一张奖状。这张奖状 我已保存了近 30 年,纸张虽然有些老化,但它仍然是我最心爱的纪 念品。 到了 1978 年年底,各种关于上山下乡的知青回城的消息和大字 报满城飞,把知青心中已冷了的回城之火又点燃了。当时不少知青 因爸爸、妈妈被平反恢复了职务,就马上离开了带“农”字的地方。 也有一些人,特别有门路的,也被调出了农场,有的顶职,有的病 退等等。剩下的是一些什么条件都不具备的人,他们心中的焦虑和 企盼难以言表,一时人心涌动,所以这些人成了 1979 年要求返城的 各项活动中的中坚力量。后来,通过考试选拔,择优录取,他们从1980 年 3 月份开始陆续从余杭乔司回到杭城或各自的家乡宁波、龙游等地。 我们在乔司的知青与插队、支边的知青相比,还算是幸运的, 每月有固定的生活费,一个连队住在一长排宿舍中,看病有劳保、 吃饭有食堂,回杭州的路近,又有直达公交汽车。有一些在山区插 队的知青来到我们的农场一看就说 :你们这里可以说是上山下乡知 青的“天堂”了! 大家回到杭州以后,每逢进场 20 周年、30 周年,直到 2006 年的进场 40 周年都组织战友聚会,在聚会中大家畅谈十四年以来在劳 动中结下的友谊。过去有过一些相互误会的人,在相聚中都一释前 嫌,大有“相逢一笑泯恩仇”之感。在 30 周年聚会时,来的人特别 多,大家还回原来的地方去重游了一番。到了乔司,变化不是太大, 看到熟悉的土地和树木、住过的房屋都兴奋不已,谈论个不停。从 大风扬沙的天气,钱塘江的盐水,凌晨三点起床、烈日当空下的抢 收抢种直到下午八九时才收工休息,更有寒冬腊月破冰下水的兴修 水利,这些都成为大家回忆和谈论的兴奋点,所以这次聚会也给我 留下很深的印象。艰苦的生活也是值得回忆和思念的,下面就用我 在进场 40 周年聚会时的一首诗结束这篇文章吧 : 四十年前赴农疆,“文革”风雨正苍黄。 先是农场后兵团,一十四载岁月长。 青春年华蹉跎过,身心磨砺永难忘。 昔日翩翩少年人,今朝相逢鬓有霜。 笑问战友你可好?执手相拥泪盈眶。 劫波度尽逢盛世,欣挥拙笔抒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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