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 年 7 月,该我们初中毕业的时候了,那时正是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伟大号召,全国掀起 了“上山下乡”滚滚热潮,大批知青奔赴祖国的大江南北。从我们70 届开始,已有了“四个面向”,那就是 :工厂、农村、兵团、升学。 在“祖国山河一片红”的大好形势下,学校组织了表决心誓师 大会,来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我作为学校红卫兵、大批判小组 成员,理所当然地带头表决心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 要的地方去……我只知道说话要算数,说到做到。“做老实人、说老 实话、办老实事”是父母对子女一生的教诲。在填写志愿时,我写 下了“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豪言壮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 决心。在填志愿《说明》时,我如实填写了“父亲受审查”五个字。 我当时未满 16 岁,本来可以升高中的我,却到了插队落户的行列中。我长得很瘦弱、年纪又小,母亲不放心,希望我到杭州附近 的农村插队,这样可以就近照顾我。我四处去打听情况 :在农村, 一天干到晚,连自己的口粮也挣不到,还要靠家里接济。而到黑龙 江去,虽然离家远了,但是可以拿工资,至少可以解决自己的温饱 问题。我想我不能贴补家用,至少要做到自己养活自己。我怕母亲 阻拦我,便偷偷地到派出所办了户口迁移证。办完户口后,我到母 亲单位告诉了母亲,母亲知道已无回转之地,只好回家匆匆为我打 点行李,准备必备的东西。12 月 23 日过完我的 16 岁生日,25 日, 我就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开始了我的支边知青生活。 经过六天五夜的长途颠簸,我们终于在 12 月 30 日,到达了我 们干革命的目的地——黑龙江大兴安岭呼中区碧水。这是一个小站, 整个地方只是一座候车室(是唯一一座砖瓦结构的房子,里面空荡 荡的,连一张椅子都看不见),几个帐篷和几个人,算是接待站了。 当时还只有下午四点左右,但天已像晚上那么黑了,我们摸黑坐着 翻斗车,就是那种运黄沙、能自动卸载的车。由于车厢很浅,汽车 开动后,我们的双手必须紧紧抓住车斗的边缘,以保自己不被甩出 车厢。在没有路的树林中行走,树枝不时打在我们的脸上、手臂上, 划出了一道道伤痕。气温已降到零下 30 几度,我们穿着统一发的军 棉大衣、棉胶鞋(没有毡袜),戴着棉帽,只露出一张脸,坐在没有 栏杆、没有车篷、没有取暖设备的敞篷车上,来到了离车站 20 里路 外筑路一处一连,与 11 月份来的上海知青一起共事。他们都是上海 大中专、技校的毕业生,相对年龄比我们大,社会经验也比我们丰富, 有好多女生都有了心上人。而我们都是一批十七八岁的毛孩子,什么也不懂。 过了两天,就是元旦。由于我们从未离开过家,又是过新年, 大家不由自主想起了父母,想起了自己温暖的家,而我们却在这冰 天雪地的荒郊野外,无人关心,心里非常难过。也不知是谁先发了 个音,顿时帐篷里唱起了“哭”的“交响曲”,响彻云霄。有的还控 制不了自己,一个劲地往山上跑,发泄自己的情感。这可不是闹着 玩的,在晚上,只要我们走出帐篷,就能看到狼群眼睛发出的绿光, 还不时有熊瞎子出没。这时上海的男知青拿出了大哥哥的样子,连哄带骗地把她们一个个拖回帐篷。 我们开始了“接受再教育”的生活。在冰天雪地里,我们结伴到二里地外的河套里去打冰,取回来作生活用水。一盆水要多次利用,洗了头再洗澡(所谓的洗澡就是擦身),洗了澡再洗衣服。所以一年 下来,衣服自然而然地改变了原来的颜色。由于一个帐篷要住两个 班,一个班 14 个人(每个班只有一个取暖的铁皮炉),所以大家约定 : 每天晚上只能两个人洗澡、洗衣服,火炉上的铝锅归她们使用(因为锅能起化冰的作用),大家每天轮流。到了夏天的雨季,井里的水 挑回来的是泥浆水(所谓的井,就是在离连队一里路外,挖一个两 米见方的洞,洞深约三四米,用小桦树杆一层层地叠加,搭井字型 架似的围起来,目的是不让鹅卵石往井里滑,但泥土还是不断地往 下掉)。我们挑水回来后,就放在大的铝盆里(我们用来存放生活用水, 洗澡全靠它),让它沉淀,一担水大约能取出二分之一的清水,消毒 是绝对谈不上的。由于水质很差,缺少各种成分的微量元素、矿物质, 因此大家不同程度都得了地方病——甲状腺亢进。 我们吃的主食是大茬子、高粱米、窝窝头,有时也有馒头、大米饭(籼米),但很少。那时我们食堂的口号是 :“粗粮细做,细粮 精做。”其实这是一句空话,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我们每个人一个月只有一斤大米,我是南方人,习惯吃米饭,米饭成了我每个月的向往,我可以不吃菜,把一斤米饭都吃下。 我们的粮食全靠小火车从外面运进来。再加上我们住在山上,离城镇很远,所以我们一年四季吃的是国家储备粮(国库里到期的粮食),每年在夏天之前,一次性地把全年的粮食全拉上来。我们住 的是帐篷,四面透风。一到夏天的雨季,我们整天就吃发霉的大碴子、 窝窝头、高粱米,吃得我们直想吐。偶尔去连队小卖部买一斤饼干, 还得用全国粮票,而我们发的粮票是连队自己制作的“粮票片”,是不能买饼干之类的点心的。连队小卖部只有三种东西,那就是饼干、 颗粒糖和冻梨。这还是我们去了几年后,连队才设置的,且经常断档。 吃的菜,除了夏季筑路大会战时,因工作辛苦,为改善伙食能 吃到豆腐外(从外面借小毛驴磨豆腐),一年四季都是土豆干、土豆 粉丝。食堂里洗菜很简单 :到河套里用洋镐把冰打碎,拿铁锨撬回来, 放在锅里化水,再把草包里的土豆干或土豆粉丝倒在锅里(每顿就 一个菜,有时一天也只有一个菜),用大漏勺捞一下就算洗过了。而 做菜就更简单了 :把要做的菜放在锅里,加点水煮,等水烧开,加一把又大又粗的、黑黑的矿盐,再把一点豆油往上一浇,这菜就算 做好了。我们食堂一年还会改善一次伙食,做一次“大果子”,也就 是我们南方人所称的油条。但大果子的个头很大,最起码有二三两重, 我们要是事先知道了哪天要吃大果子,就会在知道消息的那天开始, 互相打听、激动不已,半夜做梦都会笑醒。如果跟食堂的人关系搞好, 还可以多买一点。所以在那个年代,能在食堂工作是最最幸运的事了。 就是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我们照样干劲十足,争当四好班、 五好战士。我们班还荣获了“铁姑娘班”的称号。 每年夏季大会战时,早上四点就出工,晚上八点才收工(中午 可以休息三个小时)。大兴安岭的天气是很特别的,夏天早上三点多 开始天亮、晚上八点多天才黑 ;反之冬天早上七点才开始天亮,下午四点左右已是晚上了。一年冰冻的时间很长,大约有半年。在没 有冰冻的那半年中,夏季是筑路的大好时机,也是我们最辛苦的时候。 那时筑路没有机械化,我们筑路的工具就是洋镐、铁锨、扁担和土筐, 一条路全靠肩膀一担一担地挑出来。 我们连队女生比较多,离处机关比较近,大概十里路左右。那些全是男生的连队,在深山老林里,除了回家探亲,根本就无法出来。那时,连路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交通工具,只有靠自己的两条腿走。与外界联系的,就是一天一趟的小火车,还必须从山里走到车站。我们碧水是起点站(是最靠近边境的站),八时四十分左右 开车,在山里连队的知青必须在三时左右就要出门,才能赶得上小火车。这小火车五分钟一停、五分钟一停的,到加格达奇(地区所在地)要到晚上了,晚上再从加格达奇发车到碧水已是第二天早上五时多。一天来回就这两趟车。这也是大兴安岭的“十大怪”之一 :火车没有汽车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