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的夏天,一到黄昏,铺天盖地的“俄罗斯大蚊子”、“小咬”,倾巢而出向你扑来,尽管我们都带着蚊帽工作,但无济于事,被人咬得伤痕累累(直到现在,我的小腿上还留着疤,不敢穿短裙)。我们女生每天要完成的工作量,是平均每人三个立方的土。由于我 长得很单薄,又在城市里长大,从小没干过力气活,因此这个工作 对我来说,的确很难承受。但大家都很照顾我,经常把较轻的活让 给我做。 记得去大兴安岭的第二年,我们成立了女子连,修筑十公里的公路,其中有两公里左右是山路,要求是半拆半填,也就是说路幅的一半要开山,要在同一个水平面上打炮眼、放炮,按照要求开成 平地 ;另一半填地,将放炮挖出来的石头,挑到山边倒下去形成一个角度,使路面加宽。也就是说一条路,半条是开山放炮挖出来的,另一半是用挖出来的石头填出的路面。我能挥动八磅重的大铁锤打 炮眼,把铁锤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不偏不斜地正好打在钢钎的中心, 由于有时石头是整块的,没有隙缝可钻,钢钎时常打不下去。在把 钢钎时,常会把手上的虎口都震裂了,鲜血直流。放炮更是不要说了, 要在很短的时间内,点完二十几炮的引信,再快速跑下山来,以免 炸到自己。另外还得注意哑炮(我们二连的一位杭州知青,就是由 于放炮时出现哑炮,在前去排除哑炮的途中,被突然炸响的“哑炮”炸中,白白断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都是一些胆大心细的姐妹干 的,我是万万不敢放的。虽然我们很辛苦,但从来没有抱怨过,大家齐心协力,尽快完成任务,好早点回去(因为施工现场离连队很远, 有半小时到一小时的路程)。 冬季,由于天寒地冻,无法筑路。往往在完成当年的筑路任务 后,我们就要开始搬家(我们是林场的开路先锋,我们筑完了路, 林场才能进场伐木,才能把木材运出去)。所谓搬家,就是把自己的 行李、铺盖带走,拆走帐篷,到明年开工的地方驻扎,搭建帐篷的 材料都是就地取材,包括我们睡的“床”,也是用小桦树杆搭建而成 的。大兴安岭有的是树木。由于是活树,又是天寒地冻,水分很足。 树干歪歪扭扭又有很多树杈,我们睡在上面感觉很潮湿,等到把树 干上的水分睡干了,我们又要搬家远行了。有好多人因此都得了肾 炎。冬天的工作就是把明年一年的烧柴准备好(即便是夏天,我们 也要烧火驱潮)。每天的任务,就是两个人打一溜烧柴,把树木锯成75 厘米长,再按 4 米长、1 米高码成垛。几个佳木斯的男知青专门 伐树,当树即将倒下时,那“上山倒喽”、“下山倒喽”或“顺山倒喽” 的喊叫声响成一片,煞是好听。 有时到山上去打烧柴,去的地方碰巧没有事先伐好的树,那就 要找好长时间才能找到烧柴。所以我们出去工作已养成了习惯,喜欢四处留意,把明天要去的地点先看好,以免第二天因找不到烧柴 而措手不及。由于天气很冷,气温都在零下 30 几度(晚上达到零下 40 几度),在山上最多只能呆两个多小时,在任务没有完成的情况 下,我们是万万不会下山的。所以有时等完工后再下来,已冻坏了脸、 脚,这时脸上、脚上的肌肉就会坏死、发黑,永远留下了冻伤的痕迹。 由于长时间跪在冰天雪地里工作,我们四肢的关节不同程度都有伤。待完成任务下班回来时,大家都会争着拿斧子将烧柴劈成直径 30— 40 厘米粗,作帐篷里烧暖用,看着那么好的原木在炉中化为灰烬, 我心里隐隐作痛,感到真是有点可惜。 在劳动之余,给大家唱支歌 即使是这样的生活,大家还是很开心,我在上海知青那里,学会了当时很多流行的老歌(《马儿啊!你慢些走》、《有一个美丽的地 方》、《美丽的祖国》,其中也有情歌《敖包相会》、《康定情歌》、《你 送我一支玫瑰花》、《在那遥远的地方》),歌剧(《江姐》)等等,这在 当 时 都 是 所 谓 的“ 毒 草 歌 曲”。那些歌曲 是那么的优美动 听,歌词是那么 的抒情。我当时 还把所有会唱的 歌的歌词给抄下 来了,可惜在调 出连队时,怕在 机关工作影响不 好毁掉了,现在 想想真心痛。遇 到下雨不能外出 劳动时,大家坐在帐篷里,都会情不自禁地唱起《知青之歌》、《插队之歌》、《告别 之歌》等一些脍炙人口的歌曲。当时我们只要一唱起“蓝蓝的天上, 白云在飞翔,美丽的西子湖畔是我美丽的故乡。啊……”泪水就会止不住的往下掉。在不出工的时候,我就会凑着昏暗的煤油灯光看书, 像浩然的《金光大道》、《艳阳天》等当时流行的书籍或《农村医生 手册》、《中草药知识》等。另外,我还跟上海的女知青学会了绣花。 我还织得一手好毛衣,不少男知青的毛衣、线裤都出自于我的手。 初到那里,由于当地不适应气候,大家不同程度地都得了病, 六个月以内生病的,有相关的医院证明就可以回城。我们连队除了 上海的知青有几个找理由回家了,我们杭州的知青一个也没走。记 得我去大兴安岭不久,由于吃的、喝的都不卫生,得了肠炎,一天 拉十几次,连续一个多月,到最后是严重脱水。我母亲是学医的, 知道以后急得不得了,打电报来要我回去,但我就是不回去,抱着“轻伤不下火线的”信念,一直坚持到最后,硬是挺过来了。就这样, 我练就了喝自来水、凉水都不会闹肚子的体质,直到现在我也能这样。 这样的连队生活,我苦苦地熬了足足四年。 1975 年 1 月,在同甘共苦的姐妹帮助下,我跟一个姐妹从连队 直接调到了区(县)革委办。报到那天,革委办主任安排我们一个 分在区机关食堂,一个分在了区革委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发现已有四五个上海、杭州的知青在那里工作了, 模样都长得不错,不是在食堂就是在住宿登记处。房间服务员都是 当地人,是一些区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在招待所吃的是小灶, 一天三顿细粮。住在楼房,有暖气和电灯。那时想想真不知道有多 幸福。由于我们招待所伙食比区机关的伙食好,因此很多区机关的 人都想到我们食堂搭伙吃饭。为了杜绝外来人吃饭,招待所规定, 每次就餐吃饭,都要凭就餐券就餐。那时谁都想巴结我们,想让我 们给行个方便,我们的得意劲就别提了。 在招待所食堂,我虚心向姐妹们学习怎样做馒头、怎样切菜、怎样配凉菜,同时还兼管食堂仓库。那时食堂仓库的东西,要啥有 啥,都是一些外面买不到的东西 :好酒、好烟、海参、大开洋等一 些紧缺食品。但我从不拿公家的一点东西,哪怕是一粒糖、一块饼干。 我为了把仓库管理好,还自建了账本,做到账目清楚。 由于区机关只有这么一个招待所。所以遇到大型会议时,我们 就得早上五点起床上班,晚上九点下班。那时年轻,睡上一觉,第二天体力就恢复了。我干得很努力,被评为区(县)先进工作者,1977 年 15% 的晋级工资也加上了。只是由于家庭所谓的“污点”(当时父亲已经平反,但他的“污点”材料还在我的档案里),评“三八 红旗手”、“共青团员”,都因政审没通过而与我擦肩而过。 那时候的姐妹情谊很浓,我们招待所的一个姐妹不幸得了肝炎, 情绪波动很大。在住院期间,我冒着被传染的危险,除了上班,天天陪她在医院睡,开导她,安慰她,最后出钱送她回杭州。那个年 代的人好像从来都不会计较个人得失,很有人情味。 我的服务员工作一直持续到 1978 年 8 月,黑龙江本省的知青开 始大批返城。由于在外省的知青不能返城,我的父母亲想方设法给 我调到了南昌,结束了我整整八年的知青生活。在这八年中,每次 回杭探亲,我从不在家多呆一天,每年有 11 天时间奔波在列车上。 在车上听到家乡话,我马上会热泪盈眶,仿佛回到了家,就像见到 家人一样。一听到乡音,哪怕是一个省的,都会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特别在远离杭城的异域他乡,更是觉得亲切。 1979 年 6 月,我又从南昌调回杭州,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