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杭州寺志中的道济禅师资料 随着大宋政权的南移,朝廷临时安置于临安城,相应的文化中心、信仰中心也随之南移,浙东佛教界由此迎来了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奠定了吴越佛教繁荣和兴盛的局面;同时,禅宗一门在南宋时代的独秀,雪窦重则、圆悟克勤、大慧宗杲、虎丘绍隆、宏智正觉等一代宗门领袖,集聚浙东,时代的因缘际会,浙东吴越佛教时代,绽放出了中国禅宗史上最为瑰丽的奇葩;而适逢此际会,在浙东地区也树立起“五山十刹”的庄严禅寺,为“临济一片,曹洞一角”的基本宗门格局奠定了基础。有幸的是,其中的灵隐寺、净慈寺都曾经为道济禅师所住锡,系道济禅师生活、修学、活动的主要道场。因此,许多有关济公活佛的传奇理所当然地以这两座寺院为其背景。而道济禅师尽管从未做过这两座寺院的执事,更未担任过住持,然而,作为名闻遐迩的圣僧,在这两座寺院的寺志中,也留下了记载。 1.《灵隐寺志》《净慈寺志》中的道济禅师 《武林灵隐寺志》卷三中,给道济禅师留下了简短的传记:“济颠祖师名道济,台州李氏子,初参瞎堂,知非凡器,然饮酒食肉,有若风狂,监寺至不能容,呈之瞎堂,批云:法门广大,岂不容一颠僧耶?人遂不敢言及。远公既寂,出居净奇。济累显神通,奇异多端具见,本传不能悉载。”(《武林灵隐寺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二十三册,台湾宗青图书出版公司1994年版,第164页。)本志第六卷中收录了道济禅师的《化砌灵竺大路疏》:“一条滑路,堂堂直透长安,九里松关,荡荡平趋佛国;脚跟有碍,未免迟疑;眼底无私,方为平稳。断羊肠曲折之崖,履龟背坦夷之路,江山聚胜,人行翡翠,途中车马交驰,身在画图影里,请题椽笔,为注芳衔。”(《武林灵隐寺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二十三册,台湾宗青图书出版公司1994年版,第372页。)本志卷八中则收录了道济禅师的五言绝句《九里松》:“九里松阴路,清泉映白沙,谁知三伏暑,小草有幽花。”(《武林灵隐寺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二十三册,台湾宗青图书出版公司1994年版,第566页。) 而在道济禅师住锡过的杭城另一重要寺院,位列五山十剁之一的净慈寺的《敕建净慈寺志》中收录的涉及道济禅师的资料,则显然多于《灵隐寺志》,也更为丰富多彩。作者披览了清嘉庆十年即1805年原刊、清光绪十四年即1888年钱塘嘉惠堂丁氏重刊版的《净慈寺志》,其中有关道济禅师的记载,达13处之多。其中,第一卷中收录了道济禅师的《嘉泰四年重建净慈寺疏文》:“伏以祝融作衅,照一万顷之平湖;风伯助威,卷五百间之大厦。烈焰星飞于远汉,嚣尘雾锁于层峦,各携云锡以随身,共驾牛车而出宅,向来金碧并作烟煤,过门孰不惊心闭眼,犹疑是梦。切念阿罗失却金花座,虽起白毫光,可怜调街师也被熟熬。汉不能冷坐放经,数世未厌人情,钟鼓重警,发于虚空香火,复追崇于先帝,毗耶城里从来有大檀那,给孤园中指日成,阿兰若金刚不坏,铁塔证明。”(《净慈寺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十九册,台湾明文书局1980年版,第133-134页。)净慈寺重建之事,源于南宋嘉泰元年即1201年的农历三月二十八日至四月初二。杭州城曾经发生过全城大火,将御史台、司农寺、将作军器监、进奏文思御辇院、太史局、军头皇城司、法物库、御厨、班值诸军垒等军机要地,以及五万八千九十七家焚毁。城内外亘十余里,死者五十九人,践死者不计其数,城中庐舍,十毁其七,“百官多僦舟以居”。因此,道济禅师的这一疏文,描绘了这次火灾的惨状。净慈寺也在这次火灾中遭遇了毁灭性的劫难,故有四年后重建之举。该志第三卷中,在介绍到寺院的“运木井”时,讲到:“运木井(旧名神运井):净慈寺旧志神运井在香积厨内,泉极甘洌皎焉,冲照其下,广纵约二丈余,窥深悸魂。内外引汲不竭。嘉定时,有六甲神,尝协僧道济运木于此,故云相传其脉与江水通,又名通江。”(《净慈寺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十九册,台湾明文书局1980年版,第258页。)道济禅师井中运木修建净慈寺的故事,或以为灵隐寺重修大悲殿,或以为净慈寺重建而传说,然而在《净慈寺志》记载的“神运井”传说,结合上述的净慈寺在嘉泰元年被杭城火灾所焚,嘉泰四年重建一事,可知火烧大悲殿、神井运木的传说,有其出典。 在《净慈寺志》中,亦收录了一幅由南宋嘉定辛巳年即1221年余逢辰所刊,清嘉庆丁巳年即1797年,朱文藻所临摹的济颠禅师石刻像。该页反面尚有《无尽斋赞湖隐上人》赞文,活脱脱显示了道济禅师在南宋以降被塑造成为“非俗非僧,非凡非仙,打开荆棘林,透过金刚圈……有时结茅宴坐荒山巅”的形象。而对道济禅师作为净慈寺著名僧人的小传,则见之于《净慈寺志》卷十之中。由于这是见之于寺志中的记载,具有一定信史的意义,故可作为历史上道济禅师的传记资料:“道济,字湖隐,天台李茂春子。母王氏,梦吞日光而生,绍兴十八年十二月初八日也。年十八,就灵隐瞎堂远落发。风狂嗜酒肉,浮沉市井;或与群儿呼洞猿.翻筋斗,游戏而已,寺众讦之。瞎云:‘佛门广大,岂不容一颠僧?’遂不敢摈。自是人称济颠。远寂,往依净慈德辉,为记室,矢口成文,信笔满纸。尝欲重新藏殿,梦感皇太后临赐帑金。嘉泰四年夕,醉,绕廊喊:‘无明发!’众莫悟,俄火发毁寺。济乃自为募疏,行化严陵,以袈裟笼罩诸山,山木自拔,浮江而出,报寺众云:‘木至江头矣。’将集工搬运。济日:‘无庸也。’在香积茄中六丈夫勾之而出。监寺欲酬之钱,辞日:‘我六甲神,岂受汝酬乎。’遂御风而去。濒湖居民食螺,已断尾矣,济乞放水中,活而无尾。九里松酒肆之门有死人,主人大惧,济以咒驱其尸,忽自奔岭下而毙。一日骤雨忽至,邑黄生者,趋避寺中,济预知其当击死,呼匿坐下,衣覆之,迅雷绕坐下不得,遂击道旁古松而止。济常为人诵经下火,累有果证,至火化蟋蟀,见青衣童上升。诸显异不可殚述。嘉定二年五月十六日,忽又喊‘无明发’,寺僧咸惊,谓且复有火,而济乃索笔书偈日:‘六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到西壁。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掷笔逝,荼毗舍利如雨。葬虎跑塔中,寿六十,腊四十二。时有行脚二僧,遇济六和塔下,授书一封,鼷一双,倩寄住持崧和尚。崧启视,大骇!曰:‘济终时无鼷,此老僧与济鼷,荼毗矣,而独不坏耶!’明日,复有钱塘邑役自天台回,又寄崧诗云:月帆飞过浙江东,回首楼台渺漠中。传与诸山诗酒客,休将有限恨无穷。’‘脚耕紧系兴无穷,拄杖挑云入乱峰。欲识老僧行履处,天台南岳旧家风。’盖五百应真之流云。嗣瞎堂远,师有镌峰语录十二行世。”(《净慈寺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十九册,台湾明文书局1980年版,第676-680页。)此篇小传可谓是对道济禅师的生平、业绩、师承、神异、生后感应等明确之交待。但其最后的小字脚注“未考”两字,则表明其小传并非通常意义上有可靠文献依据的确凿史实。 另外,在《净慈寺志》第十八卷中,收录了道济禅师出家多年后所书的《呈冯太尉》:“削发披缁已有年,只同诗酒是因绿。闲看弥勒空中戏,困向毗卢顶上眠。撒手便能欺十圣,低头端不顾三贤。茫茫宇宙无人识,犹道颠僧绕市廛。”(《净慈寺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十九册,台湾明文书局1980年板,第1190页。)这首七律诗不管是否确系道济禅师所书,但确实体现了道济形象所需彰显的潇洒信仰态度。而在第十九卷中,亦有对当年住锡于净慈寺的道济禅师的描绘,其中,道济禅师的“影壁自赞”为:“面黄如蜡,骨瘦如柴。这般模样,只好投斋。也有些儿差异,说禅不用安排。”更奇特的是,在十九卷中,与第十卷的小传相呼应,有道济禅师“寂后寄崧长老”文:“道济稽首净慈少林和尚座下:伏以山遥路远,急难会面,即辰仲秋,桂子将残,黄花欲放。城中车马人烟杂,湖上清风明月闲。区区钻开地孔,推到铁门,针尖眼内走将出来,芥菜子中寻条大路。折了锡杖,不怕上高下低;破却草辏,管甚拖泥带水。飚下竹笠,不要衣包。当行即行,要住便住。约莫西天十万里,迅步虚空在眼前。正行大道,忽遇魔军,托寄咫尺之书,送与故人相看。照管铁笼马,一脚踢倒泰山;提防碧树猿,双手劈开金锁。大笑万山黄叶落,回头干派碧泉流。冗中不及一一,数字以代面言。传与南北两山,常教花红柳绿。”(《净慈寺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十九册,台湾明文书局1980年版,第1240页。)而在本志卷二十二中,提到了道济禅师与“南屏长松”保存的一段渊源:“南屏临湖一带,自长桥至太子湾,旧名南新路,夹路多长松,落落荫人,几五里许,苍翠与袁仁敬所栽九里相掩映。宋时有临安赵府尹将伐他用,寺僧道济赋诗而止。其诗曰:‘乔松百尺接天高,曾与山僧作故交。几望枝柯干载茂,独怜刀斧一时抛。窗中不见龙蛇影,耳畔无闻风雨号。最苦凌晨飞去鹤,晚归已失旧栖巢。’”(《净慈寺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十九册,台湾明文书局1980年版,第1434页。)作为一代禅师,道济禅师的诗文才华,当从上述引文中得以体现。而在前述的文学性的济公活佛传奇小说之中,亦出现了大量佛教的富有隽永内涵的禅诗,其中,当右不少或以道济禅师名义,或确系道济禅师所作。在本志第二十五卷中,亦收录了道济禅师“临安赵府尹见访南屏诗”:“白石磷磷积翠岚,翠岚深处结茅庵。煮茶迎客月当户,采药出门云满篮。琴挂葛弦鸣素志,窗开风拂罢清谈。今朝偶识东坡老,四大皆空不用参。”附件还收录了“湖中夕泛归南屏”两首绝句,一为“几度西湖独上船,篙师曾识不论钱。一声啼鸟破幽寂,正是山横落照边”;二为“满岸桃花红锦英,夹堤杨柳绿丝轻。遥看白鹭窥鱼处,立破平湖一点青”。(净慈寺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十九册,台湾明文书局1980年版,第1623页。)在展示道济禅师诗词才华的同时,也昭示了他对佛学义理卓尔不群的体陪。 2.《武林梵志》《济师塔院志》及其他志书的记载 另外,以记述杭州城外武林山区灵隐等诸寺佛教事迹流传史为务的、由明代吴之鲸所撰之《武林梵志》第九卷“净慈寺”栏下,于宋道济禅师小传中有所评价,认为其“年十八赴考,因过灵隐,适瞎堂远公开席,其间济以宿缘求度,遂为沙门。而举止脱略,与小乘执相诸僧忤,乃讦其犯斋及不循律仪过,远批云:法门广大,岂不能容一颠僧。意以颠含真义,而远亦似知之,惟庸众之终不释然也。时德辉禅师住持净慈,与瞎堂为法伯仲,—见而深器之,周旋未几,一夕济乘醉,亟称‘无明发,呀呀呀’,众莫之陪,而大火竞作,殿宇忽成灰烬矣。而辉随其火化,遗偈于砖,有‘百十万劫假非假’等语。独济预知其几焉。火后,济自为疏,感太后为檀及神运楠梓,以复古刹。其神异等事,具如传记,于坐化说偈之碑,并其身骨,俱存本寺”。(《武林梵志》,《中国佛寺史志汇刊》第一辑八册,台湾宗青图书出版公司1994年版,第868 -869页。)其中,至少说明了两点,首先是判定道济禅师之“颠”实为“真”,而其所谓的“不循律仪”“犯斋”实为与小乘诸僧相比,道济禅师有与众僧对佛法义理迥然不同的理解之体现;其次是对于嘉泰元年杭城的大火以及净慈寺的被焚毁.道济禅师于嘉泰四年修复重建净慈寺之事件,确系以后小说中所演绎的诸多神奇故事的原始出典、事实依据。 当然,道济禅师的踪影,亦散见于其他一些寺院志书中。如《明州阿育王山续志》《云林寺续志》《杭州上天竺讲寺志》《西谿梵隐志》《尧峰山志》等,特别是民国时代由广陵书社出版、上海集云轩所编撰的《济师塔院志》和由释安仁所编集的《湖隐禅院记事》两书,集中了历代道济禅师资料,汇编成册。但其中的内容、传说与史实混杂,风闻与演绎递出。即使道济禅师生卒年这一最为基础性的问题,在各志书、诸文人墨客的记载中,从绍兴十八年到绍熙三年等说法,难以统一。但可以肯定的是:首先,道济禅师是历史上南宋时代的禅门奇僧,曾经在灵隐寺和净慈寺住锡,在江南浙东一带活动;其次,道济禅师是瞎堂禅师之徒,以“颠“”疯”在当时为教界所诟病,却为百姓所热爱,其在社会上所体现的是主持公道、力主公平、荡涤污浊的社会理想;其三,道济禅师对于佛教之戒律、丛林之仪轨的颟顸、讥讽、蔑视,所体现的是禅宗在江南流行过程中,于南宋期间所出现的一种对于虚伪礼教、刻板规矩的反抗精神,是对于佛陀根本意趣的直接体悟和践行实践,亦是佛教中国化过程中,由慧能大师所开创的南禅的中国式禅法的深意之风范展现;其四,道济禅师圆寂后的舍利的出现,以及他的神迹的展露,无论从世俗意义上考量其可能与否,但其表征道济禅师乃是真悟证果的意义却是不容否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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