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年啦!日子过得真快呀!”82 岁高龄的房东大伯咧着只剩两颗牙齿的咀巴说着,如今他已耳聋,眼睛已模糊不清,但记忆力挺好。他对我说着 :“金发,你真讲义气,这许多年来,你年年来看我一个乡下老头子。” 是啊,38 年过去了,如今我每年都要去两三趟当年插队落户的农村。同事不解地问我 :“你对下乡的地方为啥介有感情?”有的同事开玩笑说 “:那里有个‘小芳’吧!”连我老婆也半开玩笑地说我 :“大概在下乡的地方有个家吧!” 是啊,那儿是我的家,是我的第二故乡。这儿离杭州城不远也不近。听房东大伯讲,水路 120 里,旱路 10 里,加起来 130 里路。从杭城南星桥轮船码头乘船到富阳东梓关码头,再走 10 里机耕路,到与桐庐县深沃乡交界的东图乡白石皎村。那是我 1969 年下乡时的 交通状况,需要乘六个小时的轮船,再步行一个小时,才能到达这 个偏僻的小山村。 下乡插队 二十多岁那年,在毛泽东主席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下,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这偏僻的乡村。 1969 年 2 月 1 日这天,我读书的杭州十一中一批同学背起铺 盖,在南星桥轮船码头乘轮船到富阳县东图公社和环山公社插队落户。我打了“退堂鼓”,没有一起去。校工宣传队找上门来动员。父 亲时任杭州市中山中路邮政支局负责人,只得劝我下乡。我向校工 宣队提出要求,叫一位同学送我去,于是过了几天,在毛岳州同学 的护送下,我背起铺盖来到南星桥轮船码头。但六点钟的早班船脱班, 我们等了半天,直到中午 12 点才乘上中班轮船。 轮船沿着钱塘江过大桥向上游驶去,两岸青山绵绵,驶到富阳 县城已是下午 3 点钟,只见岸边有许多商店,人来车往,很是热闹。 过了富阳县城,江水越来越清洌,青山碧水,令人惊叹不已 :西湖 之外竟也有如此好山水!可惜,在中埠岸边,石矿处处,真是大煞 风景。傍晚五时半终于到了东梓关。我和毛岳州同学上了岸,见到 了早几天下乡的高中同学吴国栋,他给我们安排了住宿,当晚住在 简陋的东梓旅馆。 路遇房东 第二天,我到东图公社报了到,遇到两位校工宣队员,他们俩 抬着一只剥了皮的狗要回杭州,说 :“金发,别顾虑,这儿的农民很 客气,你看,送了我们一条狗呢!”这天公社召开“无限忠于毛主席, 抓革命促生产向九大献礼”大会。大队的干部和社员骨干赶来参加。 公社文书将我介绍给白石皎大队分管知青的干部詹国成,他长得浓 眉大眼,年轻英俊。国成对我说 :“你家房东大伯正在路上呢!”我连忙走出公社大门,只见一人戴着罗松帽,穿着旧棉袄,腰系大手巾, 手提着火冲(烧炭的手提炉)缓缓走来。看见模样,房东大伯似乎 年龄很大,事后知道其实只有 40 多岁。那时,农村在“一大二公” 的“农业学大寨”形势下,农民靠小队集体生产挣工分,日子过得艰苦,40 多岁的壮年人看起来像 60 岁的老头子一样。 房东大伯背微驼,这是长年挑担的后遗症。开完大会,他接过 铺盖行李帮我挑着。公社所在地是离东梓关三里路的小山坡上,绕过公社果园便是岔路,一头通向洪家塘村,当时称为洪春大队,一头通向宋家溪村、冯村、陈家后山村、白石皎村。通向白石皎村的 这条小路是鹅卵石路,弯弯曲曲的,有独轮车在推着,更多的是挑 柴的人在行走。 远处山峦起伏,刚下过大雪,山上白雪皑皑。一条清溪从山冈 流下来,成为富阳和桐庐两县的分界线。溪流很清澈,流向富春江。 经过一村又一村,小路又折向桐庐县深沃乡界,一个名为赵浣溪头 的村,再折向富阳县界,就望见粉墙乌瓦连片的白石皎村。村口有 几株高大的水沟树。 古村老屋 鹅卵石路继续延伸,两侧是斑驳的石灰墙和鹅卵石砌成的房屋, 看起来已很陈旧。路中一口古井,村里妇女在忙着吊水洗菜,转弯 处一口水塘,有几个女孩在洗衣服。 一座高大的老屋矗立在面前,墙面显灰黑,墙灰掉落处露出块 块青石。五开间,分前后厅。我跟着房东大伯从后厅进屋,跨过高 高的门槛,走进东厢房。有许多小队社员在等我,我一放下手中行李, 大家围聚过来,操着浓重的富阳乡下口音打招呼 :“好哇!”我一个 年仅 20 岁、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感到很害羞,只是低着头应声 “:好的, 好的。” 已是中午时分,房东奶奶忙从灶间端出菜来,青菜、粉丝汤、蕃薯圆子,还有一碗鸡肉。房东奶奶模样端庄,慈眉善目,她对我说 :“金发,这碗鸡肉早就给你准备好啦!”当年的富阳农村虽是鱼米之 乡,但经过“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又加上“文革”动乱,已是 穷苦连连,吃鸡肉和猪肉是他们一年中盼望的大事。小队社员们围 着我吃完这顿丰盛的中餐。 吃完中饭,我上了楼,一间小房间摆着一张老式架子床。房东 大伯说 :“给你铺了厚厚的稻草了!”见床垫是稻草铺着席子,我皱 了皱眉,怎么睡?杭州城里的冬天铺的是棉花胎,还有床单或毛毯。 我将铺盖打开,取出棉花胎和毛毯重新铺上。房东大伯抚摸了一下, 他小儿子申洪还在床铺上打了滚。 头几天没干活,房东大伯带我到村里转了一圈。村中央有一个 大祠堂,看起来已有五六百年历史,这是詹家祠堂,有三进,大门 前有一口池塘,大门后是一个戏台。又来到汪家祠堂,规模略小, 这儿是白石皎村小学。走到村口望见一座山冈,房东大伯告诉我, 这是天子冈,冈上葬有三国吴大帝孙权的祖坟。不远处是月亮尖, 是富阳、桐庐、诸暨的交界处。 大队文宣队 一天吃过夜饭,村小詹老师上房东家找我,商议要办大队文艺 宣传队。詹老师是大队委员,分管文教。在我来之前,他就打听到, 我是校文宣队员。听说 2 月 1 日这天,我班应有四个同学插队落户 到白石皎大队,因我没及时下乡,少了一个知青,四个小队都要知青, 二队和七队各分了一个知青,四队和五队抢夺知青,同学汪钧被五 队抢了去,就这样我落户在四队詹阿毛家里。 房东大伯家是小队部,到了夜晚,农民聚在东厢房客厅,记工 分,聊农活,谈家常。大队干部有时也到这儿来商议工作。这天晚 上商议成立大队文宣队一事,挑了凤花、言凤、小花……六个女孩, 又挑了成松、成元、明远……六个男孩,文宣队就这样成立了,我 担任队长。詹家祠堂的古戏台成了文宣队的排练场,每天晚上唱歌、 跳 舞、 三 句 半、对口词, 大 家 认 真 排 练,没有乐队 就 清 唱。 房 东 大 伯 每 天 来看我排练, 然 后 陪 我 回 家。一天,我因收拾排练道具迟了点,祠堂大门被大队干部锁了起来,幸亏房东大伯陪我从后门钻了出去。如村里有人参军,我们就排演舞蹈《哈达送给亲人解放军》、三句半《学习人民解放军》等节目。当然,还有清唱革命样板戏《白毛女》、《红灯记》选段,我先唱杨白劳,后唱李玉和,忙得不亦乐乎。 在劳动间隙自娱自乐。 记得当年国庆节我没回家,召集村里的知识青年排练革命样板 戏《沙家滨》中“智斗”和《智取威虎山》中“深山问苦”选场。 那时我长得较瘦,于是扮演刁德一 ;女知青佩芳扮演阿庆嫂,上海 知青宝林扮演胡司令。杨子荣也是由我扮演,回乡知青汪上爱扮演小常宝。我们的演出轰动了整个公社,别村的农民也都赶来观看演 出,那天詹家祠堂挤满了人群,演出中途下起大雨,农民撑起雨伞仍热情地观看着,当整场节目演完后,有农民喊 “:金发,再唱一只。”后来,我们还被邀请到下图山大队和公社所在地东梓关演出。由于文宣队的成绩突出,我还被推荐参加富阳县文艺战线活学活用毛泽 东思想代表大会。 我的自留地 下乡后过了几天,小队分给我自留地,是副小队长成秀家的老 宅基地金瓜园。房东大伯陪我到自留地开垦,有七厘地,狭长的一 块。掘地很吃力,手上出了好几个血泡。大伯带了蕃薯秧帮我种下去, 又帮我开垦了旁边的杂地,撒上了毛豆、南瓜和茄子种子。 当天我在下乡日记中写道 :“今天自留地已分给我,在房东大 伯的帮助下,在下午吃点心前开垦好,种上了蕃薯等植物。自留地 是集体所有制过渡到全民所有制的暂时做法,以后应被逐步消灭掉, 因为它是资本主义的残余。有些农民没有处理好集体生产和自留地 生产之间的关系,搞私有致富,破坏了集体生产。所以,我要把集 体生产和自留地生产之间的关系正确处理好,首先搞好集体生产, 自留地只种点蔬菜,供应生活上的需要。”在这种“革命”思想的指 导下,自留地上我很少去,而房东大伯经常帮我料理。 过了一年,知识青年新房造好,我搬了过去。一天,双抢劳动回来, 发现灶上堆了好多南瓜、茄子,我猜想是房东大伯给我送来的。晚上, 我上他家询问,果然是这么回事。房东大伯说 :“我看你很忙,就抽 空料理一下。”他淡淡地说着,抽着旱烟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