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粮 当时的农村实行“以粮为纲”的政策,全部劳力都扑在粮食生 产上。公社在前一年年底就要下达各大队来年的粮食种植计划,大队又将任务逐级分解到各小队。上面规定不允许农民外出搞副业, 也不充许在田地里种植粮食之外的经济作物,可仍然解决不了社员的口粮和上交国家的任务。 当时一个正劳力一年的口粮为稻谷 1,300 斤,但诸家大队田少地多,口粮分配中杂粮占三分之二。下乡后第一次吃到“捞饭”——这是农户为了解决粮食问题,提高大米的出饭率的一种办法 :把煮得七八成熟的米饭从米汤里捞出,再拌入玉米粉、蕃薯丝加以蒸熟, 这就是一般农户的主食。这种拌着杂粮的捞饭,口感粗糙,但很熬饥。捞饭剩下的米汤,农户再拌入草料、米糠用以喂猪,以促进生猪的生长,因此这一带的猪肉特别鲜美。 我们下乡时,国家给每个知青发放安家费外,还配发了几个月定量的粮票。等到秋收后,队里就分给我们口粮。其中光蕃薯(地瓜)就分到 1,000 多斤,堆在房间里,从此与它朝夕为伴,床头床脚满地都是。晚上起来小便,懵懵懂懂一不小心踩着蕃薯就滑一跤。蕃薯有两个品种,一种是黄芯的,淀粉含量高,煮熟后有栗子的味道,吃了很耐饥。另一种是红皮白芯的,水分足,糖度高,生吃松脆可口,如果串挂风干,味道赛过雅梨。刚开始吃还蛮喜欢,一日三餐,蒸煮干稀轮番着吃。但再好的东西,天天吃、顿顿吃,也会吃得反胃,这人使我多少年之后仍十分厌恶蕃薯。而且堆在地上被老鼠啃了一大批,烂了一大批,天天要清理。为此我们也学着农民的办法,把蕃薯晒干、磨粉深加工,蕃薯干成了家中弟妹消闲食品,而蕃薯粉 则提供给家里当做菜的淀粉,好多年都没用完。 除了令人讨厌的蕃薯,当然也有令人难忘的粮食。一年之中大家都盼着小麦收获的季节,因为这是一年中青黄不接最盼新粮接力的焦急时刻。终于小麦下场了,用刚打下的小麦磨出的面粉做面条特别香,如果和着新上市的蔬菜,摊上一个鸡蛋煮上一锅,真是令人垂涎的美味。其次是晚稻收割后,新谷碾米柴炉煮饭,一顿可吃一斤。但这都是一年中难得的奢侈。 打 柴 我下乡在山区,可是四周山上只有大片奇形怪状的石灰石,植被稀少。因此解决生活燃料对当地农民来说,是一项必须付出很大体力的劳动。在下乡不久的一天,我就跟着房东去砍柴。站在我们 村口向北望去,在群山背后苍天之下有一排苍翠高耸的山峦,地属建德与淳安交界之处,距我们村有 15 里之遥,不知是否这个原因,农民称之为“遥岭”。天还未亮,我们一行砍柴队伍,人人扛上两头 包着尖铁的木制扁担(当地称之为柴冲)和打杵(挑担时压在另一 肩头分散压力的工具),拎着柴刀,挎上用草包盛着当午餐用的冷饭,顺着一条不知走了多少辈人的石子路,翻山越岭。还在半路,从不挑担子的我肩膀已被扁担、打杵磨破了皮。终于来到山脚,放下扁担, 向陡峭的没有道路的山上攀登。农民们手脚利索,一会儿就没入了山上的灌木丛中,而我披荆斩棘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脸上手上被树 枝柴刺刮出一道道血痕,汗水渗入火辣辣地痛。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太阳已经当顶。农民们已打好柴坐在山石上,一边休息吃饭,一边指导我如何砍柴、如何用荆条捆扎。我找了一处可以站稳脚跟的地方,挥刀向身边的树枝砍去,因用力不当,落下去的刀老是被反弹回来,半天砍不下一根柴木,要命的还是不一会儿就满手起泡。好不容易才砍下几根柴木,此刻农民们已纷纷打点准备下山回家了。望着脚 边的两小堆柴草,想想还得赶十几里山路,我也只得草草收摊,连滚带爬地下了山,挑起柴担,紧赶慢赶往回走。前边的砍柴队伍渐行渐远,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而我挑着的柴担越来越沉,本已磨 破的肩膀更是钻心地痛,歇力的次数越来越多。冬天日短,天色渐晚,已被汗浸湿的身子被山风一吹,浑身发冷,肚子也开始饿了。由于 不认得路,一个人在黑黝黝的山谷中跌跌撞撞朝前走。好不容易看 到前边有灯火闪烁的村子,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一路上农民们看 着我身子佝偻着深一脚浅一脚挑着两小捆柴草,都在笑话我“被两 个枕头压弯了腰”,从此我这付狼狈相成了农民们打趣的笑料。当我 在月光下终于硬撑着走进村口的凉亭,房东已吃完晚饭返回来接我。 回到家我已累得散了架,趴在床上休息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这是 我下乡后尝到艰苦生活的第一课。 过“革命化”的春节 为了响应上级号召,下乡后的第二年,公社倡议全体知青在农 村与贫下中农一起过“革命化春节”,虽然内心一直盼着回家过年, 但行动上不得不与大家保持一致。大队为了让知青过好年,也作了一些安排,每个大队干部都领几个知青去吃年夜饭。 我们几位同学去了大队长家。这是一位年轻干练的大队干部, 家中有一位慈祥的老母亲。他们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站在门口 热情地欢迎我们,使我们真有点宾至如归的感觉。主人招呼我们入座, 看着一桌香喷喷热腾腾的菜肴,把客人馋得口水直流。农民们平时 省吃俭用,所养的生猪家禽都要卖钱,很少自己食用。因此除了自 留地种的蔬菜,很难得吃肉。一日三餐辣椒当家,无菜不辣,是这 一方的口味。除了山区气候的因素需要吃辣椒来挡寒驱湿,当时的经济条件也迫使当地人用辛辣食品来解决口味。但再穷也不能太寒 酸,餐桌上摆出了鸡鸭鱼肉、豆腐和炒菜,主人一再殷勤地劝大家 吃菜,在最初的拘谨过后,客人们的筷子都不由自主地伸向几个令人馋涎欲滴的荤菜中。可是筷子头的感觉告诉我们,那是没有煮熟 的半生菜,夹在嘴里咀嚼不动。但客人们还是锲而不舍地专注在那 几碗荤菜上,主人的脸面上顿时有了些许的尴尬。事后才知道,这些荤菜是农民家正月里的门面,一直要应付众多亲朋好友上门拜年, 年夜饭自家人是不会去碰的。而不懂事的我们没有这样的意识,真把客气当作了福气。 好在晚饭后还有革命化的节目等着我们——全村人点着灯笼火 把搞“农业学大寨”的地改田运动。我们匆匆吃了几口饭,背上锄 头直奔工地。那是特定年代一种违背自然规律、不讲科学的荒唐行为, 硬把经营了几辈子的熟地,搬高填低平整为田。在山区、半山区的 地理环境下,新改田缺乏可靠的水利保证,更可惜的是挖掉了高地 上的熟土,底下成了不能耕种的石头地 ;填掉了低洼地的熟地,成了松软的烂泥潭。当时沉浸在“红旗招展、火把映天、男女老少齐上阵”的气氛中,谁会想到这些。只是到了第二年开春,当耕耘在 这些新田里的耕牛陷在泥潭里迈不开腿,当插秧时人陷进齐腰深的 烂泥田里难以自拔时,大家才对“地改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有 了反省。 知青的生活 下乡当知青,条件艰苦,生活环境与自己熟悉的城市有很大的 差距,又远离家乡亲人,困难可想而知。 我们下乡时当地还没通电,房东家为我提供了一盏没有防风装 置的煤油灯,豆大的灯苗只能照亮桌面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从门缝 里渗入的寒风,把灯苗吹得瑟瑟发抖,周围的物体被灯光拉出忽长 忽短的影子在四壁上游动。习惯夜读的我,一晚上书看下来,鼻孔 里沾满了煤油油烟,抹在毛巾上黑迹斑斑。 在房东家住了半年,知青要独立生活了,生产队筹划为我们建“知青房”。当地房屋都是土木结构的三间二搭墙的单层房,中间为厅堂, 两边为主房和厢房。但“知青房”就简单了,每人一间,面积统一 为16平方米,前半间为厨房,后半间为卧室。 到溪滩里挑来鹅卵石作房基,用黄土夯墙。农村一家建房,众邻自带干粮相助。而建知青房,来帮工的都得记工分。我们都参与 了自己住房的建设。夯泥木杵砰砰作响,我和帮工们挑着黄泥,顺着跳板把黄泥送上去。随着挡泥板一板板升高,四壁逐渐成形。一 边的木工把做好的门窗梁檐按部就班地往上安装,不几天新房就落 成了。黄泥夯墙的房屋具有冬暖夏凉的特点,可是我的住房在建成 后缺少最后一道工序,即为干燥收缩后的泥墙补缝。而且为了省钱, 房顶上瓦片盖得稀稀拉拉,躺在床上都能透过瓦缝数星星。但我并 没在意房子存在的诸多质量问题,高高兴兴地搬了进去。在毛糙的 黄泥墙上贴上几幅毛主席诗词,使屋内很有几分生气。下工回来, 清洗一番,烧饭煮茶,读书写字,享受着自己“家”的味道。在春 夏秋三季,屋内灰尘特别大,其他无大碍。而一到冬季,尤其到下 雨下雪的日子,山风如刀,从瓦背上、墙缝里拼命往里灌,把屋内 一丝暖气驱赶得一干二净。雨雪天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外面已停, 里面还在滴滴答答。当年生活在这样的处境里,似乎一切都很自然, 丝毫没有苦的感觉。 在农村,公社大队除了注重知青的劳动还很注重对知青的教育, 并注意发挥知青的特长。我在学校里喜欢文学和美术,到了农村,常常被公社和大队抽调去参加宣传报道一类的工作。当时李家公社 出了一位全省闻名的“学大寨”的女英雄王根凤,为了宣传她的事迹, 公社让我编写文艺节目,组织以知青为主、并吸收具有文艺特长的 社员参加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行宣传演出。除了在本公社演, 还到区和县里参加汇演。为了抓好阶级斗争教育,在公社的指示下,大队收集了解放前地主阶级剥削贫下中农、贫下中农反抗斗争的材 料,让我和两位村小的老师用画的形式展示出来。在新落成的大队 礼堂办了一个阶级教育展览,队里几位女知青当讲解员,公社组织 各大队的干部群众来参观。那些日子诸家大队的知青都成了全公社 注目的明星。此后一些表现突出的同学陆续被抽调去当学校的老师、 公社电影放映队的放映员、广播室的播音员。我就是在下乡第三个 年头,作为贫下中农进驻供销社的代表,抽调到当地供销社工作, 这也成为我一辈子留在建德工作的缘由了。 知青在学校时都还是十五六岁的孩子,虽在同一班级,可同学 之间除了在校学习之外,接触交流并不多,特别是男女同学之间隔阂更大。但下乡后,同在异乡客地生活,同学们相互关心,相互帮助, 大家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在病痛之时,在困难之中,我都得到过来 自同学们真诚的关怀。在知青之间,不仅同一班级、同一学校的如此,而且不论男女,不论杭州的、本地的,不论是同一批来的还是以后 陆续来的,都形成了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有的把这种关系升华为 爱情,成了终身伴侣——这就是所谓“插友”的情结吧。 感谢原文作者及发布媒体为此文付出的辛劳,如有版权或其他方面的问题,请与我们联系。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杭州文史网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