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知青在农场劳动生活,面对两位领导:主任和场长。主任权力最大,相当于书记。 场长是位务农好手,在知青心目中无异于高级农艺师。他言语不多,平时只讲几句切中要害的话。场长酒量大,食堂每次供应红烧肉那天,他把一杯二两白酒,能一口下肚,还要再添一次。他有句口头禅时刻挂在嘴边:“读书忌考,务农忌铲豆草!”场长认为:用角齿锄,把豆苗或玉米秧苗中的草除掉而不伤及秧苗,是农活中的真功夫。早上锄草,他在地头告诫知青:必须掌握锄草技术。他丝毫不怜惜知青的体能,认为青年人超出自身体力干活是锻炼的好方法。所以一旦发现有知青担子挑不动了,他会嘲讽地说 :“我儿子十岁就能挑一百斤重的担子!”他把女知青的生活也看的很简单, 不管她们出于何种原因,只要有人出不了工,便不管三七二十一, 在地头大声地说 :“有什么病?还不是姑娘病!”引得大家嘻嘻笑。 知青们既“恨”又敬重他。女知青常在背后有意拿他相貌上的缺点演绎说笑。 和场长相反,主任沾酒就上脸,干农活也比不了场长,但口才好,作报告水平高。他没上过学,扫盲时认识了几个字。他是那时“苦大仇深”的典型人物。主任拥有众多的政治地位:公社革委会委员,农场主任,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管理商店的代表。他上十字街,人们频频和他打招呼。由于孩子多,主任家庭生活依旧艰难,常穿件半新不旧的黑棉袄,不苟言笑的神情配上这么件衣服,对他来讲显得很恰当。他除了在农场作报告,适当的时候还给学生作报告,给供销社社员作报告。讲话时,主任站在队伍前,把一个本子拿在胸前,上面没有记录,只当架势,眼盯前方的一个点,通过一二三四五, 把内容分条析理地传授给大家。假如有人发笑,他能用更严肃的神 情和更高的调门把笑声压制下去,然后恢复原样,把内容继续讲完。 主任心地善良,关心知青,劳动时不准他们逞能伤及身体,但生活上不允许谈恋爱。他曾指着小水对广大知青说“:小同志年龄小,没有妈妈,是你们的阶级兄弟,大家要关心他,不许欺侮他。”主任乐意知青约他一起吃饭,上了饭桌正襟危坐,如给他灌酒,他不笑也不恼。他认为,无论什么场合,散漫都是不正经的举动。知青能从他善解人意的话里,得到心灵的慰藉,更能感受到贫下中农淳朴善良的品德。 主任和场长除了开会,两人很少单独交流。场长布置生产,主任照着去做,没有闲言碎语。但场长内心却惧怕主任,说话中,哪怕主任咳嗽一声,场长也要停下,看看主任的脸色再讲。 场长和知青爱好相同,喜欢看故事片,主任只看样板戏。多数时候,其他人去街上看电影了,主任和几位老职工则在农场值班。知青们看完电影回来,他就要求团支部组织他们结合生产劳动写观后感。 基层领导和知青促膝谈心。 当时,农场结合形势,规定半月开一次会。办公楼门前的晒场上,全体职工、知青朝着黑板墙坐成五排,先听主任作时事报告,然后 场长总结前半月的生产情况、布置后半月的生产任务。这一天,知青们可以停下农活,忙着布置会场——主要是出黑板报、搭坐凳。 负责出黑板报的是一位杭州知青,他高高的个子,棱角分明的脸上架一副眼镜,是成绩优秀的高中生。在农场,这位知青不但劳动好,人品好,而且很有政治觉悟。他能把工农民战 天斗地的光辉形象,用大幅版面,拿粉笔以版画风格画在黑板上,再加上报纸摘要、知青们写的心得,把扎根农村一辈子的豪情壮志,渲染得淋漓尽致。学校组织师生来农场参观劳动,除了主任作报告外, 他还要代表全体知青为师生作有关“扎根农村、奉献青春”的演讲,在师生中很有威望。 那时,电影在公社的院墙内放映,下雨才进会堂。放电影那天,街上的人们一大早就把长凳搭进院里占个好位,杭州知青便各自约定街上知青帮自己占个座。当时,知青们喜欢看一部朝鲜彩色故事片《摘苹果的时候》。影片中男女主人公的恋爱,以及在劳动岗位上表现出的热情与智慧,片中美丽的女主角和艳丽的色彩,使处于青春期的知青们看得如痴如醉。 四 1977 年,农场的大部分知青在公社组织下,参加了高考。此时,农场管理开始松懈,人心浮动,知青也开始忙于自身的事物。期间, 在农场的杭州知青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一天夜晚,较远两个村的五名杭州男知青,来农场闹事。他们借口交换高考复习课本,走进一名农场女知青的宿舍。得知消息,主任和场长带着几位男知青赶到女知青的房间。原来来人中为首的男知青和那位女知青是旧相识,他要求女方同他一道回杭州分配工作。他的父亲是刚落实政策的一位领导干部,如今重新上任,于是就给儿子和未来的儿媳作了工作安排。出乎意料,女知青不愿意,男知青于是带了四名同伴,来农场向女知青施加压力。农场男知青看不惯此人盛气凌人的做派,认为:既然女方不接受,干嘛强迫!结果摆开阵势对立了起来。而那人在同伴的壮胆声中,从袖口甩出匕首,使事情变得非常严重。主任见势不妙,试图说服 他们 “:不要激动!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是阶级兄弟,不能打架!” 那五名知青根本不听这一套,最终刺伤了一名农场知青。两小时后, 赶往公社报告的小水领着公社六名干部,由人武部长带队,来农场 平息了这场事故。主任被叫到公社革委会办公室,革委会主任叹息 道:“想不到‘上山下乡’运动即将结束,还赶上这样的事!” 另一件是,农场的一位女知青,和附近农村一位长相英俊的裁缝相恋。当时裁缝是当地农村地位较高的手艺人,他们衣着考究端庄,由别人扛着缝纫机,今天这家明天那家,串户为人做年节衣服,喝好茶吃好饭,因此是农村姑娘追慕的对象。农场的这位女知青爱上了这位裁缝。她避开人们的视线,总偷偷摸摸朝附近村子里跑。结 果,某天夜晚两人在柏树林里被民兵逮牢。本来村里人包括大队长,对女知青都很尊重,男方的父母也疼爱女知青。但大队长担心裁缝 的处境,男方弄得不好就是“破坏上山下乡罪”,因此极力阻挡此事。大队长通知主任去领人,可是主任赶往村里,女知青死活不肯跟主任回农场,她责问大队长和主任 :为什么不许她与贫下中农结合?问得两人目瞪口呆。主任提醒她 :“农村苦,还是杭州有前途!”女知青还是被带回了农场,但最终还是和裁缝结了婚。改革开放后在 街上开了家缝纫店,生意红火。 高考结束,两名杭州知青和一名街上知青考上了大学,随后知 青开始陆续返城,街上知青也一个接一个被安排工作。 一天,小水跟我来家,住了两个晚上。高考和返城的骚动似乎与他毫不相干。两年的锻炼,使他经历了很多事,吃了很多苦,认识了许多事物。虽然中间没有家人来农场看过他,像一个弃儿,但农场的大家庭养育了他,教育了他,使他成长为一个能吃苦的成年人。妈妈曾经向农场主任建议:把小水转为农场职工。主任对妈妈说“:回杭州是正道!农场就要撤了!”不知什么时候,小水也终于回了城。 1978 年我参加了工作。随后,杭州知青和街上知青全部离开了农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