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安微风,回泊龙山下。群峰势蜿蜒,兹塔独凌跨。 何年劫烧余,突兀八窗赭。同游三数人,绿阴爱僧夏。 层梯人大幽,初级见颇寡。□身盘空云,江色向我开。 三折之字流,随山动平野。东瞩穷剡源,西眺思汐社。 帆樯阅兴衰,鱼鸟被风雅。万古一斜阳,欲玩不堪把。 塔中有金仙,讵是无情者。 这首诗描述了作者偕友人同登六和塔,于塔上俯览钱塘江的情景。此诗颇不同于前人旧作,古来无论是白居易还是苏东坡,在写钱塘江时,总是带着一种声势磅礴、气吞山河之感,往往用大量笔墨去描绘江潮之壮观。此诗却别具一格,对江潮避而不谈,将之江风景描绘成了一幅写意小品,倒是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这首卓尔不群的之江诗的作者就是生于之江的清代著名诗人厉鹗。 厉鹗(1692—1752),字太鸿,又字雄飞,号樊榭,浙江钱塘人。少时父亲去世,家境贫寒,靠兄长“卖淡巴菰叶(烟草)为业以养之”。后因生计所迫,家中欲将之送进寺院之中,但被厉鹗拒绝。可能就是在这种幼年环境中,养成了他“孤峭不苟合”的性格特点。 童年的厉鹗秉性聪敏,始学为诗,即有佳句。于书无所不窥,所得皆用之于诗,故时多逸闻轶事。又喜好游历山水,凡所寓目,无不暗识于心。正是在家乡之江的游历生涯丰富了他的视野,使他成为一名出色的山水诗人。 历来像这样特立独行的人往往在科举一道上成就甚少,宋时的柳永,明时的徐渭,清时的蒲松龄皆是如此。厉鹗亦是一个不为科名所束缚的奇人。康熙五十九年(1720),厉鹗第一次参加乡试,当时的考官是内阁学士李绂。李绂本人在幼年时期也以“神童”而闻名,且为官清正,长于治学,是一个爱才之人。当他看到厉鹗的试卷和谢表时,拍案叫绝,说:“此必诗人也!”立刻将之钩名录取。未至而立之年的厉鹗一举中式,得到了赴京会试的资格。 但是厉鹗本人的“不谙世事”决定了他并没有“经世济用”的才华, 也没有热衷功名的“上进”之心。在进京以后,时任侍郎的汤右曾非常赏识厉鹗的才华,他向厉鹗发出了请柬,并在家中置酒,虚席以待。但此时,不告而别,离开了京师,他说:“耻为主父谒,休上退之书”。厉鹗平生第一次科举机会就这样断送了。 在科举失意后,厉鹗更为寄情山水,孜孜于书堆之中,他寄寓扬州马曰琯的小玲珑山馆中,以读书为业,“遗文秘牒,无所不窥”,“肆意探讨,所见宋人集最多,而又求之诗话、说部、山经、地志”。又和全祖望、金农、杭世俊等当世名人交游唱酬,结为诗社,成为一时佳话。 乾隆元年(1736),新即位的乾隆皇帝开设博学鸿词科,此为清朝特别开设的制科之一,为笼络山野之人及知识分子所设。只需各省督抚推荐即可应试,但仍然有不少人虽被推荐而拒绝参加。厉鹗也在本次推荐名单之中,但他也学那些隐士拒绝应试。为此,他的朋友全祖望特地写了一份情真意切的书信。 接信之后,厉鹗才听从朋友的劝说上京应试,但在考试中,厉鹗又把论写在了诗前,因不合格式而落榜。从此,厉鹗的功名之心更为淡泊,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潜心学术和游山玩水上。 厉鹗一生所作诗词,以“闲居羁旅,怡愉忧悴”为最多,尤其是山水诗为其一绝。在他的山水诗中,尤其以题咏故乡山水为多,之江、西湖、西溪都是其笔下的常客。 正是因为如此,厉鹗的诗作往往只能作为小品赏读,不过,这不妨碍他用笔墨描绘之江山水的韵味。 桐坞我旧过,阴森翳丛筱。隔林见梅花,谓是山月晓。 花深不辨径,地寂唯闻鸟。但看香雪繁,似觉靑翠少。 此中饶僧庐,粥鱼岀烟杪。后游鬓丝增,初春涧声杳。 无事为佛事,益以诗自绕。 这首描写之江之畔桐坞的诗是厉鹗最擅长的五言诗。诗人在桐坞山中闲步,用自己的眼耳鼻去感受山中的美景。诗中尤以“花深不辨径,地寂唯闻鸟”两句最佳,写出了桐坞山中幽远静谧的感觉。而“初春涧声杳”一句,用了通感的手法,将听觉脱化为嗅觉,尤其令人耳目一新。 厉鹗的七言诗也别具风味,如他夜宿云栖寺所作: 入林人语忽寻烟,来共堂头此夜禅。 本色住山深有味,清诗呈佛岂无缘。 竹龙行水风回后,栗鼠窥星月岀前。 不待诸天诃放逸,心清坐听晓钟传。 用“栗鼠窥星月岀前”之句,虽然略显诡异另类,但奇有奇的味道。而后一句“心清坐听晓钟传”将前一句的“动”与该句的“静”形成一种 对比,自然而然地营造出了山寺之中万籁俱静的氛围。 除诗以外,厉鹗还于史学、方志、书画等方面有着颇高的造诣,早年曾撰《南宋院画录》8卷,又整理《南宋杂事诗》7卷。雍正年间又曾与杭世骏等人应浙江总督李卫之请参与编修《浙江通志》。 晚年时,厉鹗为贫病所困,爱姬朱满娘病重,又无力致医,于乾隆七年(1742)去世。失去爱姬的厉鹗因伤心过度,身体更为虚弱,只能靠亲友的馈赠和救济,勉强度日。但他仍然坚持著书立说,采300多种书籍写就《辽史拾遗》24卷。 又有《宋诗纪事》百卷,“考有宋一代之诗话者,终以是书为渊海。 非胡仔诸家所能比较短长也”。 乾隆十七年,厉鹗病重,是年9月去世。他的朋友闻讯,纷纷撰文为挽。全祖望为之为墓碣铭云: 余自束发岀交天下之士,凡所谓工于语言者,盖未尝不识之,而有韵之文,莫如樊榭。 又云: 呜呼!风雅道散,方赖樊榭以主持之。今而后江淮之吟事衰矣! 在清朝一代诗文大家全祖望的眼中,他的朋友厉鹗代表着“江淮之吟事”,确实,上承“清初六大家”,下启“乾隆三大家”,在清诗史上承前启后的厉鹗当之无愧。 |